一把年紀還在北美流浪漂泊

2007-05-15 22:52 作者:清風 我們這一代人，是聽著三毛的「橄欖樹」長大的。雖然三毛後來自己也說流浪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但我們卻哪裡管得了那麼多！一顆年輕的心被曲中的浪漫意境所感動，一心也要去到遠方流浪。倒是母親立場堅定：你去看看可以，想一個女孩子去闖，門兒都沒有！無奈何，我也只好哀嘆一聲：即使人不能去遠方，也要讓我的心兒去流浪！

成全我的夢的是婚姻。結婚前我們雙雙被派往北京，後來又趁著留學的熱潮出了國，最後移民來到了加拿大。仗著年輕，那時的我們沒有多少恐懼，出國對於我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的遷徙，最終要面對的一樣是開門七件事。所以簡單的一個行李箱，我和兒子就這樣地來到了天寒地凍的加拿大。

加國漫長的冬天本身就足以讓人得抑鬱症，更別說我們還要克服種種困難。所幸和大多數的移民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漸漸地安頓下來了，房子、車子，身外之物越來越多，再也不是當年一個小麵包車就可以跑遍加拿大的簡陋了。本以為總算可以安定下來，至少在孩子大學畢業前不用再折騰了，可是先生被公司裁員，使我們不得不又重新考慮流浪了。

被裁員的那幾個月裡，先生體重驟減，真正是整個加拿大撒網，只要是有工作，不管哪裡都去，可是雪片般地發了簡歷出去，卻平均每個月只有一次的面試機會。要高工資吧，人家給不起，要低工資吧，人家怕留不住你，也不敢要你。最可笑的是當年他有工作的時候，人家總來騷擾他，這會兒聽說被裁員了，他就鬼來了，總有點曖意斯斯的。萬般無奈，只好申請美國了。

先生曾經說，移民對學歷低的人比較合算，有點基礎，再學個大專，畢業後怎麼地也比國內強。可對於學歷高的人來說就難了，高不成低不就，最後就成了老大難了。

我對美國不反感，天堂嘛，當年我還因為美國不要我們而有點傷心呢。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在這裡住久了，特別是買了房子，就有點割捨不下了，再加上年紀慢慢大了，似乎也沒有了年輕時那股子闖勁，要我千里迢迢地去到一個新的地方，然後一切重新開始，說實話，此刻我還真缺乏那個勇氣。

美國自然比這裡有活力，簡歷才發出去，就開始有了回音，因為不挑城市，所以反饋很多，很多公司出機票讓你去面試，這種積極的態度本身就讓人歡欣鼓舞，更不用說那裡的工資也比這邊高得多。

抉擇的時候往往最難，我失眠了好幾個晚上，相信先生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是水命，到哪裡都活得下去，況且也沒有養家的壓力，一方面是我沒那個本事，另一方面他是典型的中國大男人，豈能讓老婆養活？所以我始終也就是個貼補家用。

找工作時期的那段日子，我實在是過怕了，他倒是不消沉，可是內心裏的掙扎卻是掩飾不來的，夜裡的輾轉難眠就是一個證據。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一方面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可另一方面一直找不到工作又讓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極大的懷疑。心神也有時恍惚，那天火沒有關就上樓去了，如果不是發現及時，鍋可能就被燒穿了。金錢上的損失我不在乎，可是看到他不開心，我也捨不得。

那些日子裡，我的心就隨著他的來來去去的面試一起一伏，盼就盼他能早點找到工作，笑容重又回到他臉上。不成功，我就告訴他那絕對是用人方的損失！他苦笑笑；有點希望我就忽悠他：這麼優秀的老公我想不愛都不行！他笑一下，可是很快笑容又消失了。任何安撫都是蒼白無力的，什麼都不如一張offer來得實在。

私底下，我也是慌的。道理我懂，什麼我們兩手空空地來到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徵求過我們的意見；到了時候我們又萬般不舍地離開這個世界，什麼也別想帶走，既然這樣，人的一生也不過就是個過程，沒有多少可以容得你去控制，明天會怎樣，無人能預料；又什麼等我七老八十回過頭來看看這一切，也不過是人生路上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道坎，真是算不得什麼的；再什麼人生有時有點磨難未必是壞事等等。這些東西說起來容易，可當你身處其中就不那麼容易了。幾個月沒有工作，不斷地失望，這心裏的淒苦與忐忑怎生一個「愁」字了得！

我也對他說，錢少有錢少的活法，錢多有錢多的享受，只要他開開心心，我們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我就什麼都不求了。可是我也明白，對於這些有點專長的人來說，長期讓他拿低工資，內心深處的不甘也會慢慢地磨折他的靈魂。況且加拿大經濟如此沒有活力，他的專業又注定了在美國有更多的機會，那麼現在被裁掉也好，省得人老珠黃了更難。如果現在去美國拚個十年，攢下點錢等老了再回來養老，也好過在這裡很被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失業的厄運就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可憐的是孩子，不得不跟著父母顛簸，可是換句話來想，如果沒有穩定的經濟收入，就算他在本地受完全部教育，生活上捉襟見肘，他也未必快樂。況且這幾年老搬家也並沒有耽誤他的學習，保持年級第一的記錄就說明他的適應力還是可以的。

最捨不得的是房子，慢慢地住出了感情，要把它買掉還真有點割肉的感覺，唉！就當是是白忙活了一回。

我就這麼東一搭西一搭地想著，他的offer也拿到了，加州。

按說我應該高興的。那天下班後他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我也是祝賀他來著的，可是為什麼心裏卻好像堵著什麼呢？

夜裡他摟著我：這十幾年讓你跟著我受苦了，總是擔驚受怕的……話沒說完，喉頭就哽住了。我不讓他往下說，談起未來的種種打岔。他也就順著我的話題憧憬未來。

多日的奔波終於有了眉目，他倦極而眠，我卻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這多麼像多年前我們決定出國的那個晚上。只不過當年的我們是一點兒畏懼也沒有的，在那種對北美全無瞭解的情況下！就那麼毫不留戀地退了房子，把一屋子的東西送了人，提著兩個皮箱他就做了pioneer。今天的我們比起當年應該是更有競爭力的，可為什麼反倒沒有了當年的勇氣了呢？

這幾年我們是辛辛苦苦地攢了點錢，可這錢不僅沒有讓我們心裏更踏實，反而讓我們沒有了吃苦的勇氣。我們渴望安定下來，拿著不高不低的工資，慢慢還清貸款，也在有限的基礎上享受一下生活。可是計畫永遠是沒有變化快的。

也許我們這一代移民是注定了要漂泊的，工作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想想前不久我的一個朋友剛賣掉渥太華的房子，這邊的房子還沒有住暖就又賣掉，舉家搬到美國去了。我當時還佩服她這個做妻子的賢慧，就這麼心甘情願地隨老公走，現在看來，很多事情也是由不得你的，逼人的生活啊。

到了這把年紀，我才終於徹骨地明白流浪是一件多麼苦澀的事情，尤其是這種不得不流浪的日子。從前大半個中國遊遍，最愛那種人在旅途的感覺，喜也好，悲也罷，一切都好像在時間隧道上飛奔，快速地略過，卻又永久地定格，只留下一點淡淡的甜蜜的憂傷。而現在只有憂傷了。

我又要開始流浪了，長途跋涉，不允許我帶太多東西，我這小蝸牛也沒法背著我的小房子跨越萬水千山，跟著我的還是當年的那個小行李箱。有勇氣打破一個舊世界，就有勇氣建設一個新世界。既如此，就讓我收拾快樂的心情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