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臉不認人的沙葉新

我讓人討厭之處甚多,最令人討厭的諸多毛病之一是記不住別人的臉。尤其是方才還見過,還介紹過,還握過手,還交換過名片的顯要,我一轉身,就認
不清人家的面目了。這叫「翻臉不認人」,可惡之至!

  翻臉不認人,是觀察記憶力差。托爾斯泰七十多歲了,還能記得幾十年前訪問過他的一個少女的面容。當這個少女已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再次出現在托爾斯泰眼前時,托爾斯泰立即就把她認了出來。

  年輕時,有人給我介紹一位姓丁的女友,約在南京玄武湖見面。那天有燈會,一路上只顧看燈,也未仔細端詳女友的芳容玉貌。走到半路,女友入廁,將手上的一袋花生米交給我。我在湖邊的一個報欄前邊看報邊等待。不一會兒,一個姑娘站在我身邊,我對她笑笑,她也對我笑笑,我將手上那袋花生米遞給她,她拿了幾粒吃起來。

  我說:「走吧!」她也就大方地跟著我往人群中走去。一會兒她問我:「同志,貴姓?」咦!難道介紹人沒向她介紹過?我說:「我姓沙呀!」接著她就做了自我介紹,她說:「我姓李,在徐州工作,這次是出差到南京來的。」我一聽嚇一跳,給我介紹的女友不是姓丁嗎?怎麼一會兒工夫就改姓李了?明明是南京人,怎麼又變成了徐州人?我想我肯定是認錯了人。弄得「面目全非」了,於是連忙做瞭解釋,離她而去。由於我「目不識丁」,姓丁的女友當然也早就離我而去了。

  我不但經常「目中無人」,還「目無領導」。兩年多以前,我和我女兒在靜安賓館門前遇見正在散步的我的頂頭上司上海文化局副局長肖炎同志,我對我女兒介紹說:「這是住在我們一號樓的隋叔叔。」我女兒便叫了一聲:「隋叔叔,你好!」肖炎同志當時肯定給我弄懵了,還滿面笑容地「嗯,嗯」地連連點頭,可心裏一定在想:「我什麼時候又姓起隋來了?」其實是我把肖炎錯看成上海歌劇舞劇院的隋月龍,肖冠隋戴了。

  當然我不是對所有人的臉都記不住,父母兄弟、老婆孩子、親戚朋友的還是記得住的。要是連老婆的臉都記不住,那後果就嚴重了。我記不住的是平時接觸較少或者多年不見的一些人的面容。《上海文化藝術報》的主編朱士信同志知道我的毛病,每次和我見面他都不厭其煩地主動先介紹:「我是朱士信。上次你見過的。」

  他的容忍和耐心,使我感動和慚愧。

  還有一類人的嘴臉,我明明認識,但我看也不要看,道不同,不相與謀;有所認,有所不認。這類人或是「執左道以亂政」(《禮記·王制》)的野心家,或是「顧左右而言他」的投機者。即使他們主動向我伸出手來,我也不悄一握,並故意目瞪口呆,裝作不認識,然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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