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押鈔員依舊牛逼:「再拍照一槍嘣了你!」

取錢的儲戶,押鈔的保安。一聲槍響,打碎了兩個原本美滿的家庭。

不是警察卻能夠持槍的押運隊伍,缺乏心理干預,演練中與儲戶關係被忽略;銀行押鈔時是否該對儲戶的安全負責?銀行需不需要專用通道和專用押鈔時間?……這些長期被人們忽略的問題,也隨著4月7日瀋陽蘇家屯楓楊街建設銀行的那聲槍響,開始暴露在人們面前。

4月17日,「押鈔員打死銀行儲戶」事件有了新的進展。死者計程的家屬獲得了一名律師無償的法律幫助。律師透露,此案辦得很快,也許在本週之內就能移交檢察院。

「案情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辦案警察說。如果儲戶忍了2分鐘,如果押鈔員沒有喊人進來……在一個個看似偶然的因素後面,隱藏著已經存在許久的諸多「必然」。

當事人:押鈔員頂著儲戶腮幫子直接開槍

一聲槍響,打碎了兩個原本美滿的家庭:一方是取錢的儲戶,一方是運鈔的保安。儲戶計程上有老下有小;保安朱宏林,剛懷孕的妻子痛哭流涕,願意給死者妻子下跪。

與死者計程同往銀行取錢的李振華,沒有想到自己會在30歲的時候遭遇如此驚心動魄的這一天。當記者抵達瀋陽時,他和妻子不願意見任何記者。「我現在天天睡不著,害怕,不想再提這事了。」這個東北漢子在電話裡總是聲音低低的。

經過努力,4月16日上午,他終於答應趁來辦轉院手續的空當與記者聊聊。短短半個小時的談話,他向記者還原了一個跨越生死的下午。

計程中午喝了四五瓶啤酒

4月7日,中午12點多,我和計程一塊兒吃的飯,他喝了四五瓶啤酒,我因為要開車,不敢喝。他是一個負責工程的包工頭,我是開塗料廠的,是生意上的朋友。那天他得還我1000元工程錢。

下午5點左右。我開車載著計程到瀋陽市蘇家屯區楓楊街上的建設銀行取款。我把車停在建行正門口的馬路邊上,我倆就進去了。當時已經快下班兒了,儲戶不多。大門一進去3米就是一排櫃臺,櫃臺左邊方向,門左邊玻璃牆邊有一排塑料椅,倆女的和一個老頭坐在上面說話。櫃臺右邊,和櫃臺垂直的牆上有4 臺自動取款機。計程在靠馬路數的第二個取款機取了1500元錢,馬上點了1000元給我,把500元揣兜裡了。

他馬上得去看一個工程,著急要去趕5點鐘的公車,我們倆就往外走,走了三步左右,已經過了大堂經理的桌子,快要到大門了。

槍響時錢款是否出安全門

我們走到那裡,看到一個運鈔員站在大門裡面,端著槍,還挺長的。另外有兩個運鈔員站在門外,一左一右。這時候我們沒看到錢箱,估計還沒拿出來吧。

「錢款還未出櫃臺安全門」的這個說法得到了瀋陽市公安局看過監控錄像的警察證實。

運鈔員小金與開槍者朱宏林和車長趙大鵬在同一個隊。他告訴記者,如果錢款沒有從安全門出來的情況,車長應該是可以讓儲戶離開的,不讓他離開只能說錢款已經出了安全門,也就是銀行櫃臺到大廳的那個門。

計程著急趕5點鐘的末班公車,我們倆就沒停步,往前走。

大廳裡面的那個運鈔員不讓,堵在門口。還罵了一句話,挺難聽。(他不肯學給記者聽,堅持說「太難聽了」。記者綜合當時媒體的報導和警方的說法,那句話應該是「你再裝逼往前走?!」)

此處,警方和李振華的說法出現了矛盾。據記者從瀋陽市公安局瞭解到,當時是李振華先罵人。

運鈔員小金:我們在工作中都使用文明用語的,有時可能態度過於強硬,但是決對不會說出那樣罵人的話,而且我公司運鈔車車長可以說在該車上是除了司機外工作時間最長的。不信你可以去詢問我公司任何一個職工。

由於重要證據,銀行監控錄像目前隨案卷被警方保存,暫時不能向外公開。

計程和我就急了。計程說:「你不應該罵人啊!」我也跟著吵吵了一句:「你不應該罵人,要是取完錢不讓我們出去,我們也不在這裡取錢。」

「咱就往前走,他還能開槍打死咱倆啊?」計程跟我說。當時他在我左邊,他左手插兜,右手拽了我一下,我往前跨了一步,這下我離這個大廳裡的保安特別近,大概有一米的距離吧。我想我又不跟你打架又不跟你搶,就往後又退了一步。

這時候保安就對著計程說,「你再往前走,我就開槍了!」

「你打死我吧!」計程不聽,邊說邊又往前邁了一步說。

「來人!」這個保安就朝外面喊了一句。我確定他喊的是這句話。外面原來守著大門左邊的人,後來知道叫朱宏林,一轉身兩步,端著槍,槍口就頂上計程的左腮幫子。他一秒鐘也沒有猶豫,直接開槍,計程馬上就倒地下了。

押運員小金對此有異議:「就我使用槍支的經驗來說,開槍的押運員並非是瞄準死者頭部開槍,而是要鳴槍。因為我們的槍是無法瞄準的。開槍的姿勢是右手握槍緊貼身體右側胯部,左手握前手柄平端,按照這種姿勢來說是打不到死者頭部的,打到死者頭部唯一的可能就是槍口斜上呈鳴槍姿勢。」

屋子裡所有人都嚇傻了,除了兩個保安

當時計程在我左邊,我在右邊,他更靠近門一些,要是我們倆位置調個個,估計挨槍的是我。計程倒地上以後,我還是抱著膀子站在他旁邊,也沒叫,也沒動。我現在想起來後怕,當時我要是一動估計也得挨一槍。

我低頭瞅了他一眼,腦袋上呼呼的往外冒血,槍口完全看不見。我瞅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瞅了。

過了幾分鐘,我也站不住了,腿直哆嗦。我就到一邊的窗台上坐著了。另外的兩個女儲戶,還有櫃臺裡面的兩個女工作人員,都嚇哭了。

圍觀的人都說,我李振華和同夥開著新車來搶銀行了。

我坐在那,給我朋友打電話。他帶了四五個朋友就趕來了。當時慢慢的來了好多人圍觀,聽他們說有1千多人吧。我在裡面什麼也不知道。

蘇家屯挺小的,我估計認識我的能佔到70%。我又是新買的車,金盃閣瑞斯,是輛商務車,這個車在蘇家屯不超過10臺。所以當時好多圍觀群眾都以為我李振華和計程開著車來搶劫來了,結果計程被當場擊斃。直到現在,還有當地一些老百姓這樣認為呢!

押鈔員用槍靠臨場發揮平時無心理培訓

記者在瀋陽採訪過程中,運鈔隊員們都不肯接受採訪。「你們不瞭解我們的工作」,許多運鈔隊員同時都這樣說。這似乎是個悖論。他們究竟有什麼苦衷?工作狀態到底如何?

記者聯繫上一名護衛隊員小金,他只同意匿名在網上接收採訪。

採訪結束後他給記者發來的郵件中以這樣的話作為結尾:「希望相關部門能盡快出臺一些對我們押運工作和警戒方面的規定。出臺一些押運警戒時群眾該如何的規定條文。避免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事發後運鈔隊的QQ群解散

小金很熟悉該事件的開槍者朱宏林和護衛車長趙大翔,他同意以匿名的方式接受《青年週末》記者的採訪。為了證明他的身份,他還給記者發來了他工作證的局部照片。

「現在有太多人不理解我們的工作了,尤其這件事發生後。很多人進入我們的QQ群來漫罵和攻擊。所以我們的QQ群解散了。之前建立它是為了公司員工進來說說煩心事,尤其是工作方面的,儘管我們怎麼說也沒用,但是總比憋在心裏好。」小金說。

「以我2000年參加工作來說,扣除3險1金加上安全滿勤獎,銀行大廳的執勤隊員是548元;運鈔員由於休息少,有一些補助,能開到700- 800元;司機開的就要多了,在900元左右。」小金說。這個工資在瀋陽只能算中等水平。而且,2000年和小金一起進入護衛中心工作的50多個「戰友」,如今走得剩下不到20人。

金護中心主任佟葆輝告訴記者,他手下的押運員經常連軸轉,剛回來脫了防彈衣和鋼盔,又來任務了,就又得往外面走,有時吃飯都回不來。

崗前培訓大約20天

瀋陽市金融護衛中心的員工多是從社會上招聘而來的。在人們一般印象中,保安,尤其是持槍保安,必定身手不凡。那麼這些從社會上招聘來的保安,經過了怎樣的崗前培訓呢?

在金護中心的一樓,記者看到一個貼滿學員培訓照片的黑板。有端槍射擊的,還有課堂聽講的。

小金告訴記者,2000年他先面試報名,然後政審,體檢,全部通過後進行封閉式培訓20天,培訓後參加省公安廳組織的考試,取得了遼寧省保安員上崗資格證後,才上崗的。

佟葆輝認為金護中心的培訓已經非常嚴格。「目前的培訓分成四塊。新人的崗前培訓,封閉式一個月,包括軍事科目,國家法律法規,企業規章制度,勤務,各方面技能。上崗後分配到基層中、小隊後,基層還要每週組織一到兩次崗上培訓,具體要由各中、小隊根據自身情況,制定培訓計畫。另外還有一些專項活動,比如技能大練兵,百日安全活動。還有一種是輪崗培訓,一年一次,當新學員被派下去以後,就可以把工作兩年以上的老隊員集中性抽回來,針對性搞技能培訓。這批老隊員培訓完了下去再替一批回來。一個週期大概在20天左右。」

「1.18」案中受傷的保安沒做心理治療

但是當記者問到隊員心理素質的訓練和心理健康干預時,佟葆輝就不是那麼自信了。目前金護中心並沒有針對隊員的心理素質展開專門的培訓課程。

在採訪過程中,瀋陽屢發搶劫銀行惡性大案的背景經常被提及。最近的一次,是2003年「1.18」銀行爆炸搶劫案。歹徒把炸藥放在銀行外面的車上,在遠處遙控引爆,並持槍闖入將一名押運員當場殺害。

「2003年的瀋陽‘1.18’案,傷的3個人,一個轉作管理,兩個還在做隊員,守金庫。沒發現心理上有什麼不適應啊,挺好的。」佟葆輝說。

「劫匪可能使用的各種方式,包括偽裝成交通肇事吸引押運員注意力、假裝喝多了接近押運員搶槍等等情況,我們都考慮過。但是具體該怎麼應對,屬於機密,不能透露。」

佟葆輝說,在平時的實戰演練中,他們都以發生過的大案作為演練模板在預案中都有詳細的操作規程。

如果面對的是儲戶,而不是敵人呢?

「我們沒遇到過。真正到了臨場,這就是看個人了。不是說靠培訓就能百分百成功的。」佟葆輝說。

「使用槍支時先口頭警告,口頭警告無效鳴槍示警,鳴槍示警仍然無效情況下可打非致命處。」小金連珠炮似的背出《槍支使用管理條例》裡面他們與儲戶的交往的注意事項。

小金看來,這些最基本的法則,每一位押運員都是非常清楚的。

運鈔員恐嚇記者:再拍嘣了你

4月16日下午,當運鈔車來到蘇家屯楓楊街上的建設銀行門口收款回庫時,記者在銀行門口拍照。這時一位隊員端著槍朝記者大聲吼道:「不許拍照!再拍一槍嘣了你!」

在另一個建行,記者找到運鈔車隊員們休息的小房間,隔著窗戶,裡面一位大約20歲出頭的運鈔員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說:「你們快走吧,我這裡真有槍!」

短期培訓就持槍有安全隱患

小金干了7年押運,聽到最多的話就是「押運員素質不高」,對這個評價,他有些哭笑不得。「素質高的人誰能來幹我們這活兒啊!」

瀋陽市公安局的一位警官告訴記者,全瀋陽目前將近3000名金融護衛人員,幾乎都是初中和高中文化水平。之前並沒有用槍經驗。短期培訓後就持槍,不能不說有安全隱患。

「警察有《警察法》管,保安呢?警察都是警校畢業,保安的素質良莠不齊。當然,不能以文化程度來論事,可這也是一個客觀事實——保安目前的職業內容和待遇不足以吸引高素質的人。」這名警官說。

銀行能否置身事外

市民不明警戒區的範圍

李振華回憶,事發的時候銀行大廳有一名年輕保安。當運鈔車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告知儲戶避讓,「銀行裡也沒有什麼提示,告訴我們注意警戒區。」

而警方和護衛中心的說法都是計程和李振華強行通過警戒區,才和運鈔員發生爭執。警戒區究竟是一條固定線路還是流動的範圍?範圍有多大?

金護中心主任佟葆輝說這個問題涉及到保安機密,讓記者查詢《專職守護押運人員槍支使用管理條例》和公安部《保安押運公司管理暫行條例》。記者在兩個文件中都沒有看到對「警戒區」的規定。

事發銀行的角落裡有塊警告牌:「為了預防和打擊犯罪,保證金融營業場所安全,特警告:在警戒線內非銀行車輛禁止停泊,兩輪、三輪摩托車以及流動攤床、攤販禁止停留。」制定方是瀋陽市公安局、交警等單位,但該規定沒禁止普通人員流動。

中國銀行北京分行的工作人員小張的工作內容之一就是在每日結算後,把現金交給運鈔員。小張告訴記者,北京運鈔隊員在執行任務時並沒有規定一條固定的警戒線,只是錢箱附近,運鈔員以內的範圍不允許外人靠近。

記者隨機採訪幾個瀋陽市民,他們都不清楚有運鈔時的「警戒區」之說,「可能別靠近運鈔員就好了吧。」但多近算近?沒人知道。

4月17日,記者再次撥通了事發銀行的電話。一位後勤辦公室的女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件事情與銀行無關。「銀行僱用的企業而已。」在之前的幾天中,記者每次到事發銀行採訪均被拒絕,理由也同樣是「這件事情與銀行無關」。

銀行是否該考慮運鈔專用通道

記者看到,招商銀行瀋陽市支行等大型銀行,也都只有一個門供儲戶進出。當記者詢問運鈔時是否有別的通道時,銀行的大堂經理和保安均表示不便接受採訪。

金護中心主任佟葆輝告訴記者,「運鈔專業通道,這就必須在銀行修建的時候考慮進去,也不是短期內能改變的。」

佟葆輝說,押運隊的很多工作必須銀行配合。「有些銀行,營業時間也到了,但是結算還沒結束。那就得等。我們是流程性的工作,銀行有若干個網點,我們一個個網點走,原則性規定是在每個網點前的等待不超過10分鐘,但是也有個別晚的。」

南京的運鈔員阿新告訴記者,在南京,他們的工作只有早晚的送錢出庫和取錢回庫。時間都在上班前和下班後,所以他工作兩年和儲戶迎面碰上的機會極少。如各銀行需要在營業時間內調款,則由值班隊伍通過每個銀行都有的「員工通道」來運送鈔票,也極少會打擾到儲戶正常的業務辦理。

死者律師:是否列銀行為第二被告保密

4月17日該案有了最新進展:死者計程的家屬已獲得當地一名律師的無償法律幫助。

計程家屬聘請的律師,遼寧金陽律師事務所鄔基榮律師告訴記者,目前還沒有和計家確定是否要將建設銀行列為第二被告。

「他家屬的情緒還非常不穩定。下一步是先作出民事調解還是等待刑事案件開庭,也還沒確定。」

該律師還透露,檢察院在這之前已介入,也許在本週之內就能正式移交檢察院。「這件案子的流程已經非常快了」,律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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