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盈袖,思懷滿襟——感言華夏衣冠
一時光如流水,模糊了很多人和事。
有位西哲說過:世界上最值得敬畏的事物是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美德。東西方文明間有時頗有靈犀,這兩樣值得珍視的事物遠在天涯也近在咫尺——有一個古老的民族叫做「漢」,她的前身叫做「華夏」。若說頭頂的星空,有銀漢迢迢;若說心中的美德,有「華」的章紋曜曜和「夏」的德音孔昭。
華而美,夏而大,這故事說起來就很長了,而我今天只說華夏衣冠,只說維天有漢,維漢有衣。
衣冠這個詞語不知何時潛移默化進我們的文化,不過,《周易•系辭下》有:「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自此,我們可以清晰地記得:衣冠於華夏,不再是一件小事。先秦以降,「衣冠」即用來指稱華夏之服。衣冠很早便成為華夏民族難以釋懷的情結;「布帛可衣」 很早列為生民之本,《春秋左傳》載,鄭國民憤而歌:「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我其與之」。子產變法初期,民眾不慣,只覺得被奪了衣與田,便要去拚命。衣冠與田疇,一同被列為民生頭等大事;服飾在華夏文化中,除了「避寒暑、御風雨、蔽形體、遮羞恥、增美飾」等一系列人類通行的實用功能外,還有著「知禮儀、別尊卑、正名分」等特殊意義。衣冠儀禮漸漸由具而像,升華成為一個文明的象徵物事——《尚書正義》注「華夏」:「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左傳·定公十年》疏云:「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在強調「名正言順」的華夏文化中,歷代帝王問鼎天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 「改正朔、易服色」;而悠悠幾千年的華夷大防,衣冠除了標識尊卑等級外,自然也見證了民族更易、文明起落。金人天會間下令「剃髮易服」,不如金人式者死,李邈等堅決不從而殉身。明太祖朱元璋逐蒙古人回漠北、定鼎南京後,隨即下令易回華夏之服——「壬子,詔衣冠如唐制」。後金入主漢室江山,依然打了衣冠的主意,屠刀砍斷了漢人最後的堅守,衣冠從此斷絕。
模糊的容顏似乎已經湮沒在時光的流水中。這個傷痕纍纍的古老民族走過時光的鋒刃、歷史的劫火,竟然萌出了鵝黃的新枝。那模糊了的記憶也如疏雨,淅淅瀝瀝地落在荒蕪斑駁的大地。
衣冠於華夏,從來都不是一件小事。
二
明月何時照歸期?人間丹霞華綵衣。衣冠歸來,同時也帶回了那幾乎被漠視的美麗的字眼——星空中的銀漢,美德昭彰的華夏。如今,華夏衣冠又正其名,響亮而震撼地叫做「漢服」。
為漢民族量身度造的衣裳,非漢服莫屬。它的形態無不流露出華夏民族和諧端莊、天地人和、飄逸流暢,以及精巧細緻的審美傾向。
論和諧端莊,漢服的剪裁和配色頗有講究,玄黑與纁紅是漢服中最隆重端莊的搭配,玄,黑中揚赤,象徵天的顏色;纁,黃裡並赤,其意表徵大地。這二色是華夏文化中最神聖和高貴的色彩,天地間的和諧映照在服章上,寫在華夏先民的心裏。那時候的婚禮,和我們現在想像的很有些出入。先秦直到兩漢,婚禮都稱作「昏禮」,在靜謐的黃昏舉行。禮服也不是後人們臆想的大紅一片,而是玄色為主,纁色輔之。穿著玄色禮服的新人在月光下輕輕攜手,在《詩經》的雅樂中合巹同牢……漢服尤其注意衣裳與鞋履、髮冠的協調。比如「皮弁素積服」為白色系,那麼鞋履則要求白色。穿纁紅色下裳的玄端禮服,鞋履也一定為紅色的舄。
論天地人和,再次提到玄纁。天子冕服為此色配,玄端朝服亦然。那時候,我們穿在身上的不止是衣服,而是一種天人合一的智慧和敬天禮地的虔意。服章剪裁也常常取意天地日月。所謂「上衣下裳」,上衣取像乾,下裳取像坤。深衣制度規定下裳十二幅,取意一年十二個月。大的衣袖呈圓弧狀以應規,交領成矩以應方,代表「不依規矩不成方圓」。衣帶垂至腳踝,代表正直。下襟齊地,代表權衡公平。章飾紋樣,亦取自天地萬物,寓德其間。這衣服並不僅僅是好看,更重要的是蘊含著華夏最質樸厚重的思想。
論流暢飄逸,漢服的裙裾及袖袂是特色。漢服袖一般都比手臂長,定制的深衣制度規定要回挽至肘,袖徑可達四尺,舉手間,翩翩大袖行雲流水;行動處,長風盈袖,衣袂飄展。
漢服的精巧在於它恰到好處的配飾。腰佩、蔽膝、紳綬、容刀……「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玉是最常用的配飾了,成佩玉、組佩於腰間,行走有動感之美,「君子至止,鸞聲將將。」那清脆的玉鳴輕輕迴盪在清冷的未央之夜。
漫漫幾千年,但華夏衣冠的基本特徵卻很容易勾勒出。「交領右衽——也兼有盤領,直領;無扣結纓——幾乎不用紐扣,而於腋下結纓繫帶;褒衣大袖——窄衣小袖在漢服中多為勞作服裝,要不就是當時的時尚衣著。常服中小袖並不少,但真正嚴肅端莊的場合必是大袖的禮服;線條流暢,飄逸瀟灑——這就涉及了漢服的審美風格,是華夏文化審美意識的反映,也是與同為華夏衣冠體系的日韓民族服飾相區分的較為鮮明的特徵。
華夏「五禮」幾乎涵蓋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依此發展了各種不同場合的冠服制度。祭祀有祭服,朝會有朝服,婚嫁有吉服,從軍有戎服,服喪有凶服,日常則有常服。
縱觀幾千年的華夏衣冠,大體上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男子禮服多為衣裳制,常服呢則趨向於一體制(連裳或通裁),而女服式樣則正好相反,常服多用襦裙,禮服卻為深衣制——關於這種現象也有部分解釋:男子禮服上衣下裳,取義上法先王古制。女子禮服深衣,隱喻女子德貴專一;至於常服則是我本人的猜測了:男子作為幾千年來社會主要的活動者,出於方便的考慮,服飾應該儘可能地向一體式進化,而女子則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老的衣制。另外,人類文明中追求美的本能和責任一般都是賦予給這個文明中的女性的,兩截的衣服將會排列組合出更多樣的款式。襦裙作為後世的主要女服大概也有美學方面的原因。作為禮服,象徵意義是第一位的,大可反其意而行之……
漢服作為漢民族的傳統服飾,本身就蘊藏有「華夏」二字的內涵。禮樂相和,寓教於美,衣冠之美納入了儀禮之大,從此,「衣冠上國」與「禮儀之邦」便相伴流傳。
三
與衣冠、儀禮相伴流傳的自然還有漢家文明。漢服影響極為深遠,洋洋三千年,一直到明朝末,它承載了一個龐大民族深厚的文化積澱。不論是先秦氣魄、魏晉風骨還是漢唐神韻,縱使樣式花色略有變異,但衣冠特徵一脈相承;漫漫幾萬里,衣冠傳播周邊的民族,並構築起了東亞的華夏文明圈。值得傷感的是,這種文明的原生地卻比四野更加凋敝和荒蕪。立領小袖堂而皇之地代表著中華,交領右衽被唏噓成為異邦;孔子一度被認成封建禮教的招牌而打倒,而韓國的儒家氣氛卻又讓孔夫子的祖國這邊欽羨不已。有人說,「中國沒有華夏,華夏不在中國」,雖是憤慨之語,而對於華夏文明原生地的住民們,又有何言語辯駁呢?在漢服的原創國度,漢服竟然被指斥為「復古」和落後,而目前能看到的華夏衣冠最完整的孑遺,竟是我們曾經的兩位學生日本和韓國了。
實際,「中華文化圈」裡的國家無不採用漢服以為自己民族服裝的基礎,如朝鮮、韓國、日本、琉球、越南。特別是近些年來風頭正勁的韓服、和服都淵源自漢服,日本的民族傳統服裝和服,在日語中稱為「吳服」,「唐衣」,蓋因為唐代時從中國吳地(今江浙一帶)傳來,而且和服承接漢唐服制,多為深衣制;韓服服制幾乎脫胎於明代衣冠,尤其是女服,則為襦裙制。
其實不光服制,建築、傢俱、節俗、審美風格……亦然。有人勾勒了這樣一幅圖景:大唐在日本,大明在韓國,中國是滿清……中國的五千年文明裡,以漢服為載體的漢家歌舞、華夏禮儀、乃至民族思維,都發生了扭曲。
辛亥革命之後,立即下令剪辮,然彼時剪辮僅出於對西方文明的看齊,並非直接出自對失去的衣冠、髮式的追尋;三百年的陰霾風雨,衣冠斷絕了,冠禮、笄禮消失了,花朝節、上巳節消失了,而留下的是什麼呢?男尊女卑、裹腳、奴性文化……那時,變異而沒落的傳統文化在生機勃勃的西方的強勢文化前相形見絀,開始被棄如敝履。此後無非是「向歐美學習」還是「向蘇聯學習」、「全盤西化」還是「走俄國人的路」的問題而已。直到「走自己的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確定,才有了漢服復興的歷史機遇。
衣冠斷代已六個甲子,然而伴隨的文明荒漠化卻不知始於何時。華夏復興,衣冠先行。不僅因為衣冠上國的古老情結,更因為衣是最容易平易近人的生活組成,民眾對它有著直觀親切的感受——它可以成為抽象的文化精神與具體的民生之間的紐帶。漢服非古裝,漢服復興亦非古典小資情調,也非嚴肅的學術考古,簡單說,它是一個失憶民族不斷在尋找的民族歸屬感和文明標誌符號。希望有那麼一天:在公祭軒轅黃帝和先師孔子這等莊重神聖的場合不再充斥著突兀暴露抑或不倫不類的「奇裝異服」,炎黃子孫們可以衣袂飄飄、儀錶堂堂地邁進華夏民族的聖靈之地,步履端莊、行止有禮地舉觴酹酒,自信而虔誠地告慰人文先祖和先師聖賢,乃至古老而滄桑的華夏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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