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的中國小留學生樣本
「我的父母不是貪官,也不是大款。」儘管他的父親李潔聲稱,自己供得起兒子在外讀書,但省錢仍然是李清曦留學生活的一大內容儘管有一次不成功的留學經歷,李清曦心裏還會經常冒出一股「不知哪裡來的清高」。回國已經兩年多了,不時還會有很多情景和細節,勾起他對澳大利亞的回憶。
2002年,18歲的李清曦中斷高中學業,告別父母師友,獨自去澳大利亞留學。兩年後,他疲倦地拖著一個箱子回了國,裡面沒有文憑,沒有居留證明,甚至連在國外買的衣服,也統統沒有。裡面只裝著一個陪他度過大半留學生活的遊戲機。他變成一個「海帶」,前途一片渺茫。
經過一年的反思,李清曦將自己的留學生活寫成一本書—《別了,澳大利亞》,在書裡,他坦言自己留學生活的諸多過失和悔恨。他毫不諱言,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留學失敗者大有人在,而李清曦被視為第一個敢於公開承認自己是失敗的人。他自稱「臉皮比較厚」,因此不介意成為其他要出國的同齡人汲取教訓的樣本。不過說起有些事情來,他仍舊會支吾,怕「丟人」。
他的行文透露著孩子氣,經常會忍不住在一句話後面打上括弧,注上「嘿嘿」這樣的語氣。他反覆問記者,封面上的作者照片帥不帥,如果考慮再版的話,換一張什麼樣的好。
甚至有讀者堅決不肯相信,這名看上有些稚嫩的20歲出頭的年輕人,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
他也聽說,已有家長拿著他的書對孩子說,你可別學他這樣。「看來我的目的達到了!」李清曦有些得意。
出國留學「太簡單了」
2001年,李清曦的父親幾乎毫不猶豫作出了送兒子出國留學的決定。而那時候,他們甚至還沒搞清楚,國外教育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古典的校園,很小的課堂,只有十幾個人,自由而活躍,周圍全是老外的面孔,大家在一起用英語交流學習。」當時,這名不滿18歲的高二學生,通過《北京人在紐約》,以及各種雜誌,在腦海中模糊地構建起國外留學的幻像。
「我很討厭中國學校的教育方式。」李清曦說。因此,這種幻像,對他產生了很大的誘惑力。除此之外,他對出國留學一無所知。
「想過出去該是什麼樣子嗎?」有人問他。
「太簡單了,就像在國內一樣,就是學習,不用想別的。」出國前從未離開過父母的李清曦,想像中的留學就像去一所國外的高級中學。
「多數中國孩子對國外留學生活的想像,都被籠罩在一個由虛假信息創造出的描述裡。」他後來反思。雖然現在留學夢破滅了,他卻仍然對自己想像裡的那種生活感到羨慕。「那樣的生活一定曾經有過,只是我們這一批人沒趕上。」
而李清曦的父親李潔,決定送兒子出國的理由更是簡單。
「潮流。」他使勁憋出這個詞兒來。然後,他開始扳著手指算,不到一分鐘,就列了一個長長的名單,幾乎不停頓地說出十幾個同事的名字。在2002年前後,這些人全都先於他,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國外讀書。
李潔只是感到身邊有一股小留學生的潮流在湧動,可事實上,這股潮流早已在更大範圍裡匯聚成了洶湧洪流。據不完全統計,到2004年,18歲以下的小留學生數量已佔到中國留學生總人數的一半以上。在南方一些城市,辦理出國留學的中學生甚至佔到所有出國人員的70%~80%。
「我生活的圈子裡,送孩子出國的,不誇張地講在80%左右。」李潔說。而他的一些比較成功的商界朋友,孩子也多在國外。這讓他「幾乎不用選擇」:有點錢,又有這樣一個交際圈子,自己的兒子也一定要出去的。
還有一個「自私的念頭」,李潔沒有跟兒子說:希望兒子能移民國外。「那樣我老的時候,還可以有個投奔的地方。」
至於兒子想不想出去,以及出去以後是否能夠適應,他並沒有過多考慮。
在國內也算「見多識廣」的李潔,對國外的留學生活同樣很陌生,除了同事零星傳來的一些小道消息。一名把孩子送出去的同事,成了李潔主要的信息來源。
高一的期末考試剛結束時,李清曦一家請這名同事聚餐,主要目的是請教一些出國留學的情況。
「太簡單了。」這是他們得到的信息。這名同事輕描淡寫地轉述著他所知道的「留學信息」:國外和國內沒什麼兩樣,呆下來很容易,讀完語言,隨便就能念大學;學費不用愁,找工作很簡單,想打工就打工,賺得是比人民幣值錢的澳元,絕對能養活自己。
這番話說得李潔心花怒放。他後來才知道,自己過去對國外留學的誤區,主要來自這名同事轉述中介公司的介紹,以及兒子在國外「報喜不報憂」的電話。其實他完全不瞭解兒子在國外的真實境況。
李清曦回國以後,在書裡也寫到父親這名同事兒子的生活:他為了賺夠生活費,甚至三天只睡8個小時。
既然一切被描述得這樣美好和簡單,李潔也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他立即開始替兒子辦手續。不過這一切,李清曦並不知情。直到半年以後,高二隻讀了一個學期的李清曦得知,簽證已經批下來,自己馬上就可以出國了。
反對的聲音並不是沒有。李清曦的母親一度堅決反對兒子出國。她的理由是,兒子從未獨立生活過,出去以後肯定「管不住自己」。
從小到大,李清曦的生活和學習完全是在父母管制下度過的。那時的他和同齡人一樣,聽話,努力學習,生活規律,沒事喜歡關上門玩電腦遊戲。
在生活上,他也有著同齡人共有的「低能」。在出國前不久,家人讓將滿18歲的李清曦去郵局寄一封信,他都覺得心裏「發怵」。不過,這些並未能動搖父親的決心。
「那個時候,他的確還不具備獨立生活的能力,把他送出去,是早了點。」李潔反思道。他自稱,當時完全被一種憧憬和期待所支配,對自己的兒子認識「不夠清楚」。
在很多事情上都還「不夠清楚」的時候,出國的日子臨近了。李清曦特意把行期定在自己18歲生日那天。他「豪情萬丈」,覺得廣闊的未來在等著他。「屬於我的這一天已經到來了。」他在書中寫道。
儘管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未來到底怎麼個廣闊法」。
班上13名學生竟然有12名是中國人
在飛往澳大利亞的飛機上,李清曦甚至不會填寫自己的入境申請表,多虧臨座一個陌生人幫助才對付過去。
澳大利亞給李清曦的第一印象,堪稱完美。
在此之前,他和父親李潔對這個國家主要的信息,都來自網路和一本《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那裡面寫著這個國家簡略的歷史。而現在他可以用眼睛親自打量這個國家了:天空是從未見過的藍,空氣很新鮮,別墅掩映在花叢綠樹裡,路邊栽滿花草。
「在這樣的環境裡讀書、生活,不是像在天堂裡一樣享受嗎?」李清曦這樣告訴自己。可是第一堂語言課就擊碎了他的夢想。
走進教室前,他又一次想像起自己嚮往的留學生活:一個大部分是西方人的學校,班上只有一兩個留學生,課堂氣氛濃厚,課下氣氛活躍,身處英語的環境……
結果,他看到了「一張張黃種人的臉」。班上13名學生,竟然有12名是中國人,且都講漢語。
「你好,你從哪兒來。」坐在他身邊的一位用標準的普通話問他。然後,大家繼續用漢語聊天。
「也許只有這個班是這樣吧?」他有些疑惑和懊惱,但心存僥倖。
結果,下課以後他發現,在喧鬧的走廊裡,除了幾個外國面孔的老師外,幾乎全是中國人,男女分堆,大聲嚷嚷。
除了校園環境優美,這裡和他在國內的高中竟然沒什麼不同。當然,也有區別,男孩子坐在陽台上大大咧咧抽煙,沒有老師來管。
他又開始把希望寄託在其他樓層,也許在高中或大學預科班,情況會好些吧?
答案同樣讓他失望。他最終發現,這家學院裡,97%的學生都是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剩下的是一兩個日本人、一兩個韓國人和四五個中東人。中國人互相很少講英文,而是用攙雜著各地方言的普通話交流。李清曦有一個韓國同學,英語不大會說,卻會用發音標準的漢語罵人:「我***個×!」
而李清曦也「收穫不小」。在這裡,從小說普通話的他,卻從青島老鄉那裡學會了青島話,甚至還學了一點南方話。有一次通電話,他爸爸李潔甚至聽不出這是兒子的聲音。
總之,來之前的所有期盼,一下子落了空。他懵了。
想得什麼病就得什麼病 想病多久就病多久
在國內上高中的慣性,讓剛到澳大利亞的李清曦憋足了「好好學習」的勁兒。不過他很快發現,環境變了。周圍的小留學生,大多都是在百無聊賴地混日子。
他發現,澳大利亞的老師,除了講好自己的課外,其他的方面很「尊重」學生的選擇,聽不聽課,甚至來不來上課,他們都不太在意。
雖然這所學校對出勤率也有要求,可是身邊大多數中國小留學生,天天逃課,不寫作業。而且他們一點也不擔心。
很快,李清曦洞悉了這些小留學生的一些「小把戲」:找當地華人醫生開假診斷書。「想得什麼病就得什麼病,想病多久就病多久」,只要交了錢,這樣一份像模像樣的診斷書,就可以成為他們逃課的藉口。
而為了錢,這些華人醫生已經把開這種診斷書,當成了常規生意。
另一方面,一些澳大利亞語言學校的校方也在縱容,只要留學生們交夠學費,就放任自由。李清曦的一個朋友,出勤率只達到了5%,遠遠低於規定的80%,卻絲毫不妨礙他繼續留學。
這樣的結果是,很多小留學生出國以後,讀了幾年的語言,英語水平依舊很蹩腳。有一個小留學生,在澳大利亞讀了一年多英語,平時不上課也不交作業,結果遲遲不能畢業。
有一次,他給學生顧問送去了400多塊錢的茶葉「意思意思」,對方很高興地接收了。結果,這次賄賂還是沒能讓他通過考試。
李清曦覺得,中國小留學生把太多的壞習慣帶到了國外,並因此成為外國人很看不起的一個群體。
比如,澳大利亞的地鐵,經常沒人檢票。據他所知,很多中國小留學生都會藉機逃票。
還有一次,在一輛巴士上,他和幾個中國小留學生大聲地用中文說笑,忽然,一個外國老人很不高興地用英語大聲呵斥了他們。這一聲呵斥,讓他至今記憶猶新。從此,他在任何公共場合,都會刻意提醒自己保持安靜。
不過,在這樣的環境下,李清曦逐漸開始放鬆自己,他不再堅持聽當地英文廣播,也不再費力地去搜想英文單詞表達,而是開始和周圍的中國留學生一樣直接用中文交流。
他在澳大利亞讀高中時,學到的東西也過於簡單。直到如今,回憶起當時的上課內容,他還會把頭向上一揚:「那就是我們小學學過的東西。」
過去在國內堆積如山的作業不見了。每天,他花一個小時就能寫完作業,然後給自己留下大段的空餘時間。
這個18歲的男生感到寂寞。電腦遊戲和聊天成為他閑暇時間的主要陪伴。
被騙傳銷的小留學生並非只有他一人
滯留澳大利亞26個月,李清曦總共花費,超過了20萬元人民幣。不過,李潔後來偷偷問過送孩子出國的家長,他們都認為,「你兒子花得並不算多」。
早在上世紀90年代,在美英讀中學的中國小留學生,每年學費、生活費就超過了15萬元人民幣。即使去塞普勒斯這樣的小國,學酒店管理4年也要花掉30萬元。而在李清曦出國前後的幾年裡,一份調查稱,送子女出國的家長如同「背上了高利貸」。以紐西蘭為例,每個小留學生每年最少要花費16萬元。而在加拿大,一個高中畢業的學生要拿到學士學位一般需要5年半到6年半的時間,每年至少需要12萬元人民幣。
「我的父母不是貪官,也不是大款。」李清曦喜歡這樣描述自己的家境。儘管他的父親李潔聲稱,自己供得起兒子在外讀書,但省錢仍然是李清曦留學生活的一大內容。
小留學生的家境多半不錯,但巨富畢竟很少。一名留學的青島女孩說,即使是國內比較富裕的家庭,也很難為子女在國外提供比較奢華的生活。除非有錢人家的子女,才能幾天換一輛車,住比較昂貴的學生宿舍,這都是他們這些人不可企及的。
許多小留學生在外面過的日子並不安逸。李清曦的一位好朋友,迫於生計,只能四處找工作,最潦倒的時候連個麵包都買不起,只能餓肚子。為了掙夠學費和生活費,他同時兼幾分工,連續幾天不睡,實在撐不住了,就在辦公室趴一會兒。
而在國外打工,也完全不像想像中那樣容易。一名曾在德國「飄」了兩年最終空手而歸的小留學生,因為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只能跟著別人一起去鋪地板,賺錢買飯吃。
當然,也有些小留學生為了能過上奢華的生活,想盡各種辦法,其中一些人選擇了犯罪。在紐西蘭、澳大利亞等國家,由中國小留學生參與的搶劫、綁架案件,時有耳聞。
李清曦選擇的「生錢之道」,是傳銷。像許多涉世未深又渴望賺錢的孩子一樣,他狂熱地被發財夢控制,交錢入夥,好友怎麼勸他都不聽。那時,他認真記筆記,背誦產品資料,虔誠地向「上線」請教真傳,然後,不停地邀請同學做自己的「下線」。後來乾脆直接到人家住處進行「推銷」,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最終,李清曦付出了近萬元人民幣的代價,才從中抽身而退。
等他醒悟過來之後,他才知道,被騙傳銷的小留學生,遠非他一人。他的室友和他一起進入傳銷組織。而他的另一個好友,後來也被騙進了這家組織,任憑他苦口婆心勸說,都無濟於事。
「我們還是太小。」他感慨。而這些事情,當然也不敢跟家長說。他花巨款在傳銷組織購買的「微量元素」,後來託人帶回國,當作孝敬父母和長輩的禮物。
打電話都變成了一種「負擔」
第一次打電話回家時,李清曦在電話這邊哭了。「每天早上再也沒有媽媽叫醒起床了」。他想家想得厲害。那天,他一口氣給父母、親戚、同學等十幾個人寫了信。
最初,給家人打電話被當成很重要的一件事。每週日的下午,他會準時撥通家裡的電話,向父母簡單匯報一週情況。
大多數小留學生和家人的聯絡,都只能通過電話。因為國內撥國際長途很貴,所以,多數電話都是由小留學生從國外打過來。
一開始,還是有很多話要說的。比如最近的學習、學校演講比賽的結果,等等。但是這樣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就沒話說了。
「每次打電話他們總是會問相同的問題,像能不能吃飽,錢夠不夠花,學習緊張不緊張等。」李清曦逐漸開始學會應付。
「報喜不報憂」,這是李清曦所熟知的大多數小留學生慣用的方法。他們習慣用一連串「挺好」來回答家人的所有詢問。
結果是,很多家長都以為自己的孩子在外面過得「挺好」:不錯的住處,不錯的食物,不錯的學校,還有不錯的前途。他們要做的,就是按時把錢打到孩子的賬戶上。
時間久了,打電話便成了一種「負擔」,除了互相問候外,可說的話變得越來越少。最後,乾脆電話也不打了,甚至有家人打來電話,也不想接。這樣的場景經常可以看到:一幫小留學生聚在一起打牌,正到熱鬧時,電話響了,接起來的人摀住話筒喊:「×××,你老爸的。」那個人頭也不抬回一句:「說我不在。」
「以前幹什麼總要被管著,現在好容易離開了他們的勢力範圍,當然不想再聽嘮叨。」李清曦說。這也是很多小留學生的共同想法。
最長的一次,李清曦有近兩個月沒跟家人聯繫。當時,他和幾個小留學生合住在一間房子裡,每天玩遊戲,昏天黑地地過日子,根本想不起打電話這回事,更怕打通電話家人聽到這邊的聲音會「露餡兒」。
那一次,可急壞了家人,他母親以為兒子出了什麼事,都急得哭了。
父母已經不能再控制我了,我到了天堂
「父母已經不能再控制我了,我到了天堂。」李清曦在心裏多次這樣想。
他實在是被「過於殘酷、高度緊張的」國內高中教育束縛怕了。而恰好,一群像他一樣經歷、一樣年紀的小留學生,聚到了一起。
經過幾次搬家,他和另外3個小留學生住到了一起。這種合租方式,被稱為「扎堆」。許多小留學生都過著扎堆的生活。
這是他最開始接觸其他小留學生的日常生活。有的室友整夜都在與女友「煲電話粥」,開銷巨大;有的室友每到上課時就睡懶覺,不去是常事,但遇到打工的時候卻精神抖擻。
後來,他和幾個遊戲迷住在了一起。沒過多久,從國內訓練出來的自製力,便被電子遊戲俘虜了。他「入了夥」,並且逐漸越玩越晚,每天至少要玩到12點以後。
一開始,李清曦還堅持著每天爬起來上課,只是因為時間緊張,早餐往往來不及吃。不過,漸漸的,因為沒人管,他從上課變成遲到,最後乾脆演變成曠課。
他的頭髮永遠是亂糟糟的,晚上玩遊戲累了,倒頭就睡。第二天起來,接著坐在床上玩。有一個星期,因為下暴雨,他乾脆整周呆在屋子裡玩遊戲。
遊戲是這麼令人沈迷,以至於他完全忘記了學校對小留學生80%出勤率的要求。
結果,因為出勤率不夠,在澳大利亞度過一年4個月之後,他收到了對小留學生最嚴厲地懲罰:註銷簽證,被逐回國。
這是2003年的8月4日,李清曦19歲剛過。回憶起這一天,他總是會突然收住笑容,抿抿嘴唇,搖下頭,然後又笑一下,好像在為自己的少不更事而追悔。
儘管這樣的失敗者,遠遠不止他一個人。
你算是很老實的小留學生了
上個月,幾名從小認識、後來到不同國家留學的小留學生聚在了一起,李清曦也在其中。這些人,有的在國外漂了幾年,沒有認真讀過書,最後回國;有的已經拿到了永久居留權,正在國外讀研究生。
他們一起暢談起自己的留學見聞,七嘴八舌。
「你算是很老實的小留學生了。」一個男生打趣兒地對李清曦說。一旁有人附和道:「不賭錢、不犯罪,只是玩玩遊戲。」
王洋(化名)也是在高中沒讀完時,便去了德國留學。儘管兩次進出德國,但他始終連一所正規的語言學校也沒讀過。
吃喝、遊戲、打工,構成了他在德國的生活內容。他的身邊,同樣有一批混在德國的小留學生。
每當有人問起他在德國的留學生活,他總是藉機避開。實在被追問急了,才說出他認為去留學的最大收穫:他知道了柏林牆到底是什麼樣的,知道了「從柏林牆往哪個地方走有個公共廁所」。只有在閑談中,他才會偶爾透露一些他留學時打架的細節。不過這些,他的父母並不知情。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國外學了語言。
另一名叫顧雲(化名)的女生,已經大學畢業,並已取得了紐西蘭的「身份」。在很多家長看來,這已經算是成功的例子。不過這個過程卻很坎坷。尤其使她難忘的,是她3個月的「黑民」經歷。
所謂「黑民」,就是沒有簽證留在該國的外國人。在幾名小留學生接觸的人群中,「黑著」的人並不在少數。顧雲是因為遇到了黑中介,所辦簽證不是正規簽證,而被迫做了3個月的「黑民」。
不過,3個月後,她通過找關係,重新辦了簽證。用小留學生的話說,這叫「洗白」,而洗白並不那麼容易。王洋的兩個同學,為了能「洗白」,偷偷跑到附近一個國家,等待該國「大赦」,那樣就可以擺脫「黑民」身份。結果沒有等到,便被抓住了。
許多小留學生,因為出勤率等原因簽證被註銷後,往往不敢跟家人說,選擇「黑」在國外,按時提取父母寄來的學費,提心吊膽地活著。
「這樣的人太多了。有的人為了騙父母,會把自己說成在一所特別有名的大學讀書。」王洋說,「在國外,要編造謊言騙家人,實在是太容易了。」
李清曦深深地理解「黑民」的心情,因為得知簽證被註銷的那一刻,他曾經猶豫做不做「黑民」。「現在想起來,如果當時真那樣選擇了,這輩子可能就完了。」他說。
最終,他選擇了與移民局打官司,並最終勝訴。不過,此時他已經沒有心力再繼續自己的留學生涯了。2004年,李清曦選擇了回國。
在他身邊,還發生過另外的故事。有一名父親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在國外讀研究生,可是有一天,他去上海出差,卻在路邊看到兒子正陪著別人逛街。
還有一個小留學生在外欠下巨額賭債,最後偷偷賣掉一個腎還債。回家後一直身體虛弱,家人帶他做檢查才知道真相。
賣淫、吸毒等有關小留學生的負面報導,在有過留學經歷的人看來,並不僅僅是一種妖魔化的傳說,現實中切實存在著這種現象。顧雲所在的市,曾經連續發生過多起中國小留學生殺人綁架的案件,有的甚至就發生在她身邊。
個別小留學生甚至在國外包養暗娼。曾經有小留學生為了斗富,放假時乘飛機到香港紅燈區「瀟灑」一番,然後帶著照片回來比試,看誰找得「更靚最嫩」。
兒子出國出得膽子變小了
在青島市區的某個路口,來往車輛並不多,李清曦不斷左右顧盼。遠遠開來一輛桑塔納轎車,他頓時收住腳步,很有耐心地等車過去,才快步近似小跑地過了大約5米寬的馬路。
「我已經進步了。」他彷彿在解釋。剛從澳大利亞回國時,過馬路成了李清曦最緊張的一件事。他只敢在有斑馬線的地方過馬路。
父親李潔當時的印象是,兒子出國出得膽子變小了。那時候,20多歲的大小夥子,過馬路要緊緊拉著他的手才行,「有時候手心都出汗」。
李清曦懷念澳大利亞人車互讓的交通秩序,並對一切不遵守交通秩序的行為深切反感。為了是否從斑馬線過馬路的問題,一次,他和一個回國後關係很要好的女孩子鬧翻了,以後很少再來往了。
同樣讓李清曦不習慣的還有很多。從機場回家的路上,他堅持要父親繫上安全帶,並為此很不快。而在途中,一名同車的人將塑料袋隨手扔出車窗,他當時就跟人急了。
澳大利亞的留學生活多少已經改變了他。「天怎麼這麼灰?空氣怎麼這麼差?」對著青島的環境,他不住地抱怨。
有時候,他覺得煩躁,就會不住地用頭撞牆,一邊大吼,過了很久之後,他才有勇氣對父親李潔承認,「他想過死」。
他下意識地覺得高人一等。在出租車裡,他會故意用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跟同學聊天。等著司機問他「你不是本地人啊」,然後,他會得意地說:「我是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學會的」。
回國以後,李清曦曾經試圖重新參加高考,但他發現,國外接受的教育,已讓他無法再適應國內激烈的應試教育了。
聽了補習班老師講課之後,他憤而離去:「這哪是教學生啊,這不是在毀學生嗎?」然後,他開始向人絮叨國外的教育方式。「人家小學的時候,是要學木匠這些手工課的。我們哪裡有過?」
結果,他開始參加自學考試。
現在,他在青島一家文化單位有了自己的工作,每天按時上下班,十分認真。他已經能安靜下來,正視自己留學的經歷。用他的話說,「留學已經失敗了,不能再讓人生也失敗」。
偶爾,他和爸爸李潔會一起交流留學得失,然後一起感慨:那時候真的太小了!
「我不後悔自己的經歷。」李清曦說,不過他補充,如果重新選擇,他會在國內讀完一所大學之後,再選擇出國。「那時候自我約束力就會強得多。」
他知道,像他一樣的人,實在不少,只是沒有幾個人有勇氣,敢公開說出來。
事實上,他當初身邊接觸到的11個小留學生裡,有9個人已經回來了,而且只有極個別的人拿到了學位,其他人,都沒有念完大學。
這樣的事還有很多。他把這些都寫進了自己的書裡,連自己的「糗事」也不遮掩。他希望當個「反面教材」。
「有點丟人,」他說,「不過……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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