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大人能做的,他都做了。
2004年,一場大火毀了他的家,他從此怕火;2005年,父母相繼去世;2006年初,16歲的哥哥離家再無音訊,8歲的他成了孤兒。
缺乏關愛的他從此開始怕,怕陌生人。他要努力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害。
他的要求不高,只想有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家,但他沒有。因為,即使大晴天,屋頂也在不停地漏水,他的書包、身上穿的衣服,長期都是霉潤的。他說不冷,就是怕。具體怕什麼,他說不清。
可憐的吳追
他躲在老師身後,邊哭邊說:「我不要哪個關心。」
8歲的吳追上小學一年級,23日是他期末考試的日子。中午12時,語文和數學考完了,同學們拿著飯盒衝向食堂。吳追站在食堂門口,呆呆看著同學們打飯。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書包裡的空飯盒,又按了按空空的口袋,低下了頭。
「吳追,給你!」一包方便麵遞在面前,是班主任吳友淑。
「吳老師,我不餓。」
吳友淑還是將方便麵塞到他手裡。吳追沒再說什麼,撕開口袋,拿出面,狼吞虎嚥吃了。
「吳老師,我兩科都考得好,保證能上95分。」吳追將面袋裡僅有的一包作料放進貼身口袋說,這樣一包作料可以下兩頓飯。
這裡是忠縣白石鎮巴營中心校,忠縣海撥最高的場鎮。氣溫特別低,寒風呼呼刮著。吳追僅穿了件薄毛衣和一件綻出棉絮的薄棉衣。兩行鼻涕快要流到他嘴唇上,嘴角邊被凍裂的傷口上,隱隱浸出血絲。
「冷嗎?阿姨送你一件棉衣。」記者的手剛觸到他的衣服,吳追便跳了起來,躲在吳老師身後,露出一雙充滿敵意的大眼睛,怯怯地向外探望。他雙手抓住老師的衣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太用力,小手上的青筋暴凸。不管吳老師怎麼解釋,他只有一句話:「我不要哪個關心。」
吳追拒絕任何他不認識的人接近他,也不和任何不認識的人說話。後來,他哭了,邊哭邊說:「我不要哪個關心,你們都是壞人!」
折騰了近三個小時,吳追終於打消了敵意。吃著記者為他買的奶糖,「好甜,好甜。」他又哭了。
吳友淑要離開學校了。看到老師吃力地抱著3個紙箱走出寢室門,吳追跑過去:「老師,我幫你。」
「他對誰都這樣。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父母都走了,一個人生活。他是班上年齡最大的、也是最矮的。」吳友淑說,「他缺少關愛,極度沒有安全感,怕別人傷害,所以本能排斥一切接近他的人。」
這就是吳追,一個讓人心疼的孤兒。
吳追的家
附近的野狗喜歡將這裡當廁所,卻是他唯一的棲身之地。
吳追的家就在公路邊,家門口空地上雜草叢生,它們比吳追還高。
沒有窗戶,屋裡霉味刺鼻,整個家找不到一塊乾爽的地方,連床上的棉被和被單也是濕潤潤的,吳追的衣服更是濕得可擰出水來。罪魁禍首是屋頂漏雨。
床和床板上面長著厚厚的、白色的黴菌。床上方,是一塊塑料薄膜,凹陷處積了不少水。吳追說,塑料薄膜是鄰居幫他搭的。但吳追不敢把水弄下來,因為他太矮,怕將水弄到床上。這種教訓,吳追體會過。
當隨行的村幹部七手八腳準備將浸濕的被條、棉絮弄到屋外晾晾時,吳追竟哭了,死死抓住被條不同意。後來,他才不好意思地告訴記者:「昨晚我尿床了,鋪蓋上有尿。」
牆角,是一坨坨長著白毛的東西。吳追說,那是狗拉的屎,久了就長了霉。因為房子太破,吳追又常不鎖門,附近的野狗喜歡將這裡當廁所。對吳追來說,這裡卻是他惟一的棲身之地。
旁邊還有一間屋,房門緊鎖,同樣潮濕。自哥哥走後,這間屋就從沒打開過。吳追說他怕,因為爸媽都死在這間屋裡。2005年5月,媽媽患氣管炎去世,走時,她拉著吳追的手說不出一句話;同年9月,爸爸因食道癌和肝硬化也離開了他。這年,吳追6歲。
吳追永遠記得爸爸臨終前的囑託。「爸爸讓哥哥出去打工把我養大,又說,如果實在沒法,就讓我去白石街上撿破銅爛鐵,不要再讀書了。」2005年,比吳追大9歲的哥哥離家打工去了,從此杳無音訊。吳追沒有去撿破爛,他走進了課堂。他要讀書,因為他「不想長大了當叫化子」。
旁邊還有一間緊閉的房屋,那是廚房,吳追同樣不敢進,因為那是燒火煮飯的地方。吳追怕火。他倔強地認為,這個家就是被火弄垮的。2004年,一場大火燒燬了吳追的家,慶幸全家人逃了出來,但這個本就是特困戶的家庭更窮了。等房子修好了,爸爸媽媽卻走了。吳追下意識將父母的離去怪罪於那場大火。從此,他怕火。
倔強的吳追
他將試卷在父母墳前焚燒,考得差了,他就寫上:「爸爸媽媽,我會努力的。」
吳追有兩個寶貝,都是爸爸生前留給他的:一是書包,那是爸爸離開前不久,上街為他買的;一是生鏽的電飯鍋,吳追不敢燒火煮飯,就靠電飯鍋解決吃飯問題。
伯伯吳文清是吳追現在身邊惟一的親人。父母死後,村上出面讓伯伯接納了吳追和他哥哥,同時接納了兄弟倆的土地。但哥哥走後,倔強的吳追卻離開了伯伯家。因為去年國慶期間,吳追帶了個好朋友到家裡玩。當小夥伴的父母找來時,他將小夥伴藏到了櫃子裡,吳追因此被伯伯訓了一頓。當伯伯對他大吼一聲「滾」 後,吳追真的就「滾」回了自己的家,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我只想和同學多玩玩,平時放學後,沒人和我玩。」吳追承認自己有錯,但他死活不願再回到伯伯家。當記者問他「伯伯平時對你好嗎」時,吳追低下了頭,咬著下嘴唇不說話。
去年,曾有一名來自重慶主城的男子提出收養吳追,吳追不願意。「我去了,他又叫我滾怎麼辦?」
鄰居張淑珍在一旁嘆氣。她說,村民常給吳追端菜送米,可吳追總是不要,他說,他還不起。
這時,一個在旁邊玩了很久的小男孩慢慢走進吳追家門,小心向裡面探望。男孩和吳追年齡相彷,穿著新的防寒服。「快出來,裡面臭得很,衣服弄髒了!」一個女人急切的聲音在門外很遠的地方響起。小男孩離開了。
「那是我姐姐在喊,伯伯的女兒,那娃兒是她兒子。」吳追說。
姐姐給記者出主意:「你們可以找人來收養他噻。」記者說吳追不願意,她又說:「把他帶遠點,他再找不回來就行了唄。」
記者離開時,這個姐姐也跟著離開,始終沒同吳追說過一句話。
「我每週給他六碗米,幫他繳電費。」吳文清說,孩子要強,他要自己一個人生活,也就只好由他了。
吳追似乎不在意這些,對他來說,有書讀,就是最幸運的了。爸爸走那會,吳追只能成天抱著那個書包哭。看到別的孩子高高興興去上學,他心裏羨慕得要死
離開伯伯家後,吳追找到了村支書陳明和。陳明和帶著吳追來到學校說明情況,學校破格接收了這個學生,且免了他所有費用。
吳追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很快趕上了教學進度。沒錢買鉛筆,他就常去學校垃圾堆撿別人扔掉的短筆頭。為了鼓勵他,班主任吳友淑還動員班上同學選舉他為勞動委員。
語文老師陳小琴非常喜歡吳追,看到他吃光米飯,就號召同學們多準備一份飯菜給吳追,有時還把自己的雞蛋、餅乾給他。但好強的吳追從不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寧肯吃自己的鹽拌白米飯。
每次考試的試卷,吳追都要拿到爸爸媽媽的墳前燒掉。考得好,他就在試捲上寫上「爸爸媽媽,我又進步了」;考差了,就寫上「爸爸媽媽,我會努力的」。
吳追的願望
他一邊吮吸著手指一邊說:「我只想要一個不漏雨的家,不想睡在濕的床上,冷。」
吳追最擔心下雨。
去年11月的一個深夜,突然大雨。一會兒,雨「吧嗒吧嗒」在屋裡滴個不停。
吳追睡得很沉,很久,他才感到冰冷的雨水流進了被窩。他光著腳丫翻身下床,淌著積水,將家裡能盛水的東西都搬出來。不一會,放在地上的鍋竟裝滿了。
那一夜,吳追蜷縮在惟一沒有淋濕的床角,哭了。他想爸爸媽媽。
由於長期被水泡著,屋裡那張跛了腳的小木桌很重,上面放著電飯鍋、一個碗、一包鹽,潮濕的地上放著一小袋米。「地上有水,你把米放到桌上吧。」記者將那個塑料袋提到桌上。不料,吳追一下哭了,並大叫:「不要動!」在場的人都愣住了,記者趕快住手。「我怕你們把米弄撒了。」半晌,吳追才說出了原因。
只要家裡有米,每晚,吳追都會做好兩碗飯:一碗當晚飯,一碗第二天帶到學校當午飯。吃菜?吳追沒有這樣的印象。他說,每天能吃上兩頓飯,每頓有鹽拌飯就不錯了。說到這裡,他緊張地摸了摸口袋,那包方便麵調料還在,「這包作料還有油!」吳追說這話帶著一絲炫耀。
一次,陳老師給了吳追20個雞蛋。他回家後將雞蛋放到桌上,捨不得吃。第二天放學回家,雞蛋只剩一堆蛋殼,地上留下一堆新鮮的狗屎。吳追捧著蛋殼傷心地哭了。
吳追有一個撿來的小礦泉水瓶。鄰居家都有自來水,可他每天要到200米外的水井邊打水兩次,一瓶煮飯,一瓶喝。像這種撿來的寶貝,吳追還有很多——鉛筆頭、廢紙、撲克牌、橡皮擦……
吳追最喜歡將手指放到嘴裡吸吮。通過半天的接觸,他對記者沒有了先前的排斥。他一邊吸吮手指一邊說:「我保證以後不流尿了。我只想要一個不漏雨的家,不想睡在濕的床上,冷。」
誰漠視了吳追
23日下午,記者就吳追的事採訪了忠縣白石鎮鎮長黎萬堯。
記者(以下簡稱記):吳追的情況你以前都瞭解嗎?
黎萬堯(以下簡稱黎):今天早上才聽說。我馬上瞭解一下。
記:吳追父母還在時,他家以前就是特困戶嗎?
黎:是。
記:吳追現在享受了哪些民政扶持政策?
黎:這個,我還不清楚。因為,吳追所在的巴營村以前是一個鄉,去年3月才合併到白石鎮。
(黎鎮長隨即讓記者與以前巴營鄉民政幹部冉某通話)
冉:他父親病故時,我們為他家解決了600元現金;今年上半年,又解決了200元現金。此外,吳追享受了每年每人100元的農村特困人口救助,且由政府買單,享受農村合作醫療待遇。
記:你們知道吳追已離開他伯伯家嗎?知道他家漏雨嗎?
冉:他是去年國慶後才一人住,還沒得多久噻。
(放下電話)
記:吳追算是農村五保戶嗎?
黎:嚴格來說不算。因為,他還有個哥哥,但可以參照五保戶待遇。
記:他到底算不算五保戶?
黎:……算!因為他哥哥還沒成年。
記:在解決吳追實際困難這個問題上,政府有沒有什麼打算?
黎:當然有。既然媒體關注了,我們有兩個打算:一是由政府出錢,指定一個村民作監護人;二是安排到孤兒院,我們會徵求他自己的意見。我們已經派人下去,盡快解決他房子漏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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