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失去了什麼?看看唐朝人們的精神世界
珍視友誼
說起友誼,現代中國人心裏很是慚愧。大約從「文革」時代起,很多人就不記得什麼是朋友。追求現世功名的人們,受社會上「不說假話就辦不成大事」流行說法的影響,愈發沒有了友誼的感念。辦公室裡,生意場上,處處出沒著多疑的目光、無端的打探,以及讓人心裏很不舒服的暗示。
有時你真的感到,只有在讀唐詩的時候,才知道什麼叫友誼。大量唐詩都是表達相互惜別之情的,僅詩題中帶「送」字的,就佔《全唐詩》42863首作品中4681首。下邊就是最傑出的一個例子: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李白·送友人)
最後一句是語出《詩經》「蕭蕭馬鳴」(車攻);「班馬」乃離群之馬。青山白水夕陽下,征馬長鳴獨自行,這是李白寫得極美的一篇短詩,甚至很多外文的中國詩集也要選上它。在唱這首詩的時候,詩人大約也喝了不少的酒,但他卻沒有像往常酒後那樣狂呼高喊,而是滿臉滾著淚珠,吟著一首如同草原牧人那樣的悠長曲調——好讓他的詩歌一直飄著,飄得很高、很遠,一直跟得上友人在地平線上漸漸消失的身影。
李白的詩是單純寫情誼。但其他唐人在送別時還有很多的話要講,或者把準備好了的贈別辭一股腦寫到詩裡。那些都是心裏裝著大事的人討論的話題,比如「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鮑溶·壯士行),「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高適·送李侍御赴安西),「功業須及時,立身有行藏」(岑參·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等等。如果論英雄氣勢,最感人的送別詩,還有王維的這首:
單車曾出塞,報國敢邀勛。
見逐張征虜,今思霍冠軍。
沙平連白雪,蓬捲入黃雲。
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送張判官赴河西)
在餞別宴會上,詩人站起身舉杯高唱,以華夏民族古代英雄(霍去病和張飛)的事跡鼓勵即將獨自上路、奔赴邊關的友人,同時也將自己的滿腔報國赤誠宣泄一盡。
王維的詩與李白的詩,正好反映了唐人友誼的兩個重要側面:一面是君子之間的心領神會,另一面是英雄之間的志同道合。
知恩圖報
在讀唐詩的時候,人們就能經常有這樣的感覺:從一本不大流行的選本中,或某人的全集裡(現在從網際網路上有時也不難做到),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平時已不大容易看到的東西,一些普通人在普通事裡表現出來的並不普通的精神。比如說知恩圖報,對於慣於按照官場和漫無規矩的市場潛規則生活的現代人中國人來說,簡直是如同痴人說夢一個概念,但卻著實被那時的人們「融化在血液裡,落實在行動上」了。
比如說一位遠不是那麼大名鼎鼎的唐朝人,叫戎昱的,留下來的一首遠不是那麼眾人皆知的詩歌:
山上青松陌上塵,雲泥豈合得相親。
舉世盡嫌良馬瘦,唯君不棄臥龍貧。
千金未必能移性,一諾從來許殺身。
莫道書生無感激,寸心還是報恩人。(上湖南崔中丞)
詩中的「臥龍」,本來指的是尚未出山之時的諸葛亮。這裡的意思,是說儘管我不過是個落拓書生,受盡世人白眼,卻承蒙您如同劉備對諸葛亮那樣的禮遇和厚待。然後接下來的兩句,是作為他的回應:「千金未必能移性,一諾從來許殺身」——滿腔忠義真是擲地有聲。
從戎昱留下的作品裡,人們還能讀到「過因讒後重,恩合死前酬」(再赴桂州先寄李大夫);「君恩空自感,鄉思夢先知」(桂州歲暮);「無涯憂國淚,無日不沾襟」(辰州建中四年多懷)等等詩句。這些作品一般唐詩選本不選(大概編者認為是宣揚的舊思想),卻能反映出當時人的精神世界:他們都是普通人,但好像要比現在的普通人更有些血性:他們幫助別人,不計報酬;得到恩惠,便永誌不忘。
其實在現代社會,即便在生意場上,都絕對不可忽視對精神世界的觀察。筆者剛開始做投資項目考察的工作時,一個任務就是在盡職調查過程中去瞭解目標公司的真實管理狀況。老闆曾囑咐,第一次去考察一家公司,不妨就先讓對方領導人坐東請吃一餐飯。因為「如果他鋪張浪費,如果他為人虛假,如果他斤斤計較,如果他優柔寡斷,如果他品位低下,從餐桌上一舉一動中都能看出來。」
那麼第二餐飯又該怎麼吃呢?老闆沒交待。根據筆者自己的經驗,就是去客戶企業的餐廳了(只要它有這樣的場所的話)。看看一個團隊在最鬆弛時的秩序,聽聽它的成員在一起閒聊的話題,它的精神境界,以及它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大致都能「盡收眼底」,甚至還能比財務報表暴露出更多的問題。
人生進取
什麼是「君子之交」?人們早就說不出來了。現代中國人的社會到底流行什麼樣的交情,從電影、電視裡就看得很清楚,所謂交情無非都是吃吃喝喝,加上在吃吃喝喝中間相互說一些言不由衷的相互吹捧而已。
你還記得什麼時候曾得到過哪一位朋友的幫助或鼓勵嗎——不是為你掩蓋過失,不是借給你錢,不是送給你東西,而是與你相互勉勵,去爭取人生、事業上的大成就?還是看看唐朝時朋友之間是怎樣的歌唱吧: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
這是說既然你我都是「國家幹部」(其實級別並不高,相當於縣裡的武裝部長),那麼去遠方去履行公職自是難免。好在你我是真摯朋友,無論相距多麼遙遠情意都不會疏淡,也就不必在分手時像小兒女那樣悲傷了。
高遠志向
在諸多名作和非名作(至少不那麼有名)中都有淋漓盡致的表露,竟然貫穿唐朝的始終。
這一首一開頭就引用名將霍去病的豪言壯語:「匈奴未滅,何以言家」:
匈奴猶未滅,魏絳復從戎。
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橫代北,狐雲接塞中。
勿使燕然上,惟留漢將功。(陳子昂·送魏大從軍)
而這一首追述的榜樣,則是投筆從戎,成為國家治理邊疆事務功臣的班超:
邊事多勞役,儒衣逐鼓鼙。
日寒關樹外,峰盡塞雲西。
河廣蓬難度,天遙雁漸低。
班超封定遠,之子去思齊。(錢起·送張管書記)
像這樣隨口道來的「豪言壯語」,在流創下來的唐代文獻中比比皆是。即使你隨便翻一翻《全唐詩》,時不時都會看到他們如此這般的相互贈言。這時的你不妨放下書本,想一想在現實世界中,是否曾聽到有人向你講過如此熱忱的言語?如果有,那麼你又是否把那些話銘在了刻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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