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歲月裡的小男子漢

兒子來的那年還不到四歲,小小年紀就不得不開始和大人一樣學著適應新環境。


值得慶幸的是,移民初期的動盪生活,不僅沒有讓他變得鬱鬱寡歡,反而讓他更懂得體貼大人的辛苦,有了一種超越年齡的早熟。
一直以來,我都把他當作一個小玩藝,有空只是帶著他到處走走,生活的艱辛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更不忍讓他懂得,只希望他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他七歲那年的夏天似乎是一個分水嶺,那一年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使得他迅速成熟起來,面對眼前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小男子漢的兒子,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教育方式,覺得有必要為了跟上他的成長步伐而做一些適當的調整。

那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別漫長,IT行業極不景氣,一個職位登出來,往往有上百人應試,更多的時候是簡歷投了出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先生空有一張本地文憑,卻一沒有北美工作經驗,二沒有流利的口語進行交流,要想找一份滿意的工作真比登天還難。

在家裡坐等的滋味實在是筆墨不能形容,焦慮倒是其次,更多的是茫然。就此放棄找專業工作的機會吧,實在不甘心多年寒窗苦讀;若是再等下去,用人單位看你既沒讀書,又這麼久沒有從事專業工作,更加不敢要你,而每年不斷畢業的新生如過江之鰂,種種新生力量的催生讓你還沒有長大就已經老了。

好在和聯想的一位朋友一直保持聯繫,我們商量好如果半年之內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就回國看看機會,如果情況樂觀,我再帶兒子回去,不然就死了心,在這裡打一輩子工。

在那幾近絕望的等待中,原本就不胖的他就更瘦了,更慘的是因為休息不好,他嘴角起了一圈,痛苦不堪。

兒子畢竟還小,不太懂得大人的憂慮,看到好吃好玩的東西,依然要買。我只好告訴他爸爸現在沒有工作,可是很多地方都要用錢,媽媽一定努力,等以後有了錢再給你買。

他聽了以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了又讓我大為不忍,一有了加班的機會,錢還沒拿到就買點什麼他渴望已久的東西,可是又怕先生知道了更加焦慮,只好慌稱是減價買的。

兒子似乎懂得我的為難,他總是抱著我說謝謝,或者像一隻快樂的小狗一樣,在我身邊蹦蹦跳跳地走著,並時不時看看我背上的包,那裡裝著買給他的寶貝。

也許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先生準備買機票回國的時候,一位朋友介紹了一份工作。雖然公司不大,但畢竟是個開始,先生十分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機會,又加之他是一個責任心極強的人,在遇到趕時間完成合同的時候,三兩天不見他是常事。人雖累,看得出心情是好的,還很內疚地告訴我多給兒子買點好吃的,算是爸爸不在身邊的一點補償。

那時,家裡只有一部車,我上班可以坐巴士,可是買菜就不行了,打的倒是省事,可是又太貴,家裡又沒有小推車,我和我的小男子漢只好像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把要吃要用的小東西買回來,至於大包的就看先生什麼時候有時間什麼時候買了。

那天午後,我帶著兒子準備去圖書館借點書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的中國男子,兒子和他打招呼。我很奇怪,「你認識他?」「不,不過他長得像爸爸。」我突然有點心酸,那人除了一副眼鏡之外,和先生實在沒有什麼相似之處。

想著我們一家三口本來是滿懷希望來到這個國度的,可是現在弄得連見個面的機會都難找,不是他在上班,就是我要加班,我們掙錢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可現在好像是為了掙錢而失去了生活。

先生曾經安慰我說這是非常時期,等以後安定下來之後自然在一起的機會就多了。可是什麼時候才算是安定呢?人對於錢的慾望是不太容易滿足的,十幾年前一個萬元戶就很了不得了,可現在就是身家百萬也不過如此。而我們的日子和孩子的童年也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蹉跎過去了。

我長嘆一聲,準備把積在心裏多時的鬱悶吐露一下,剛開了個頭「我也想他……」就被兒子打斷了。「Stop whining,」(不要抱怨)他說的一口英文,「爸爸得要去上班啊,不然怎麼付帳單呢?你現在雖然不常見到他,可畢竟還會見到他,如果他不去上班,我們付不起房租,就會被人趕出來,到那時你就永遠見不到他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來的,邏輯上雖然有點不通,可他的意思我懂。我突然意思到,自己沉浸在個人的哀怨中是不對的。如果我期望他長大後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每天象個怨婦似的怎麼能行呢?

從那以後,我不再把他只當作一個孩子看待了,有什麼事情也要徵詢一下他的意見。

後來我準備重返學校進修,他知道了,很鄭重地告訴我,「英語你不要擔心,我可以幫你,要知道我是班裡唯一的老師,專門幫那些英語有困難的小朋友。」

冬天過去了,春天又來了,我們的日子也一年一個變化。今天當我回過頭來看看這幾年走過的道路,很難想像如果沒有先生的努力,特別是年幼的兒子與我們一同分擔生活的壓力,也許以我的脆弱,是很難堅持下去的。當年為了克服初來時必然要經過的種種艱辛,兒子首當其衝地受到了金錢匱乏的制約,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認為,人的一生和性格塑造時期的經歷是分不開的,相信我和兒子經過這一役,以後就是有再大的困難,我們也會有勇氣去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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