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八) 「平生遭際實堪傷」的香菱 (上)

很高興在「筆墨傳奇」中又見面了!今天我們要接著跟大家談一個「紅樓夢」中的精彩人物---「香菱 」,以及她的故事,今天我們的主題是:「平生遭遇實堪傷的香菱」。

曹公在《紅樓夢》裡所刻畫的人物當中,最惹人注目的,莫過於那些活躍在大觀園裡裡外外的裙釵們,那真叫□娜多姿,千姿百態。只要一卷《紅樓》在手,總是會被她們的悲歡離合,喜笑哀愁所吸引。可是讀來讀去,會發現,不管是花襲人還是晴雯;也不管是薛寶釵還是林黛玉,在她們的一生中都有一個摸不著、看不到的東西,它主宰著人的一切,以至於生死及歸宿。它是那麼實實在在、不可改變的,又是那樣的令人難以捉摸。

(一)
《紅樓夢》中最先在書裡出現的,除了那一僧一道及那塊頑石外,甄士隱是第一個出場的人物。今天我們要講的正是甄士隱和他的女兒──甄英蓮。她是我們在《紅樓夢》裡看到的第一名裙釵,當然不是在大觀園裡,而是在她的家鄉姑蘇,即今天人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自古這裡就是紅塵中,第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她出生在鄉宦之家,父親甄士隱,稟性恬淡,人品瀟灑。母親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儀。二老年近半百,就只英蓮這一個女兒,又加生的粉妝玉琢,甚覺可愛,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當時這英蓮三歲。

一天,她父親甄士隱抱著她在街上看熱鬧,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及至到了他家門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 那和尚便大哭起來,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裡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理他。那僧還說:「舍我吧!舍我吧!」士隱不耐煩,便抱女兒轉身要進去,那僧人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



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
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二)
觀眾們對曹公所描寫的這些情節,可能並不留意,最多也只當是作家的技巧,是引人入勝的伏筆。可等到待預言一一兌現時,可能又會覺得是作家的自圓其說罷了。作為觀眾,說來輕鬆,但對士隱而言,豈能輕輕放下?他心裏想:這一僧一道必定有些來歷,我應該向他們問個明白才是。唉!但他們早已走遠,後悔晚矣!

轉眼間,已到了農曆十五元宵節了,大家在合家歡慶之餘,也都忘了和尚所警告的「好防佳節元宵後」了。和往年一樣,當天晚上,家家戶戶都大放光明,賞燈猜謎。英蓮由僕人抱著,也到街上看燈去了。誰料,一眨眼兒的功夫,英蓮卻不見了。僕人急忙尋找,尋了半夜,直至天亮都沒有找著,哪裡還敢回去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覺得不祥,忙使人到處尋找。回來都說,音訊全無。夫婦二人,一輩子只生這麼一個女兒,一旦丟失,怎麼得了,晝夜痛哭,悲哀之狀,難以言表。

(三)
夫婦倆還在為丟失女兒悲痛不已,偏又應了常言所說:「禍不單行」。到了三月十五這天,葫蘆廟油炸供品,那些和尚不小心,致使油鍋著火,燒著了窗紙。這一帶人家多是竹、木所造,只見火勢接二連三,迅速蔓延開去。大概也是劫數罷!可憐這甄士隱家,就住在這座葫蘆廟隔壁,早已被火燒成了一片瓦礫。這接踵而至的打擊,讓這對年過半百的老人何以承受得起?此後一年多的功夫,甄士隱已病弱不堪,眼見難以支持下去了。

一天,士隱拄著一根枴杖,拖著病弱的身子,掙扎到街頭晒太陽。從那邊走來一個跛足道人,一邊走,一邊嘴裡念叨著說: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好了’、‘好
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就叫‘好了歌’。」士隱本是有慧根的,一聽此言,心中早已徹悟,並立刻將好了歌註解了一番。那瘋道人聽了,拍手大笑說:「解的好!解的好!」。那士隱,便甩掉他的枴杖,搶過道人肩上的褡褳,自己背上。說了聲:「走吧!」,就同那瘋道人,飄然而去了。(1回)

(四)
曹公筆下的「甄士隱」,也就是在書中串引我們,去讀懂這部奇書的人,「甄士隱」這個名字,其實也是隱喻著「真事隱去」之意。這個串引的人物,現在果真隱去了!那麼它像徵著什麼呢?《紅樓夢》裡,到底隱藏著什麼「真事」?既然是「真事」,那必然是作家最想讓人知道的,極願世人明白的事情,那為什麼要隱去呢?這耐人尋味的《紅樓夢》,到此真成了百年不解之謎。

此謎難解,難就難在人觀念的阻隔,其實《紅樓夢〉之謎的答案,就在曹公所描寫的故事裡。只要從英蓮這個小人物的平生遭遇中,就可悟到作家隱藏在這部巨著中的「真事」。

(五)
且說,士隱跟著道士走了,他的家被葫蘆廟漫出的大火燒了。姑蘇城那個「紅塵中一二等富貴之地」的一個「鄉宦之家」,真的「便是煙消火滅」了!那麼,甄士隱丟了的女兒──甄英蓮如今怎麼樣了呢?

《紅樓夢》第四回的標題中,「薄命女偏逢薄命男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告訴了我們英蓮的下落。它所說的是拐子賣女孩兒的事情。這個被賣的小姑娘,就是英蓮。據說,這一類拐子,專門拐騙三、四歲的小女孩兒,他們先把孩子藏在偏僻地方,偷偷養著。等她長到十一、二歲的時候,如果容貌長得不錯,就可帶至他鄉,估價轉賣。這英蓮,本來被賣給了一個名叫馮淵的公子。這馮公子家境很好,在當地也是數得上的風流人物。但他一向喜歡男色,討厭女人。這大概也是前生□孽,可巧遇見這拐子賣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把英蓮買來作妾,立誓再也不結交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了。

馮公子為了表示鄭重起見,就選了個吉祥的日子,準備三日後娶過門兒。

可恨這貪得無厭的拐子,收了馮家的錢後,又把英蓮偷偷賣給薛家,想捲了兩家的銀子,逃走了事。還好拐子沒有逃掉,被抓住打了個半死。可這馮、薛兩家卻爭執起來。他們都不肯收回銀子,只是要人。那薛家公子,本是官商子弟,財大氣粗,豪橫無禮,哪管先來後到。爭奪中,便命手下將馮公子打了一頓,抬回家去,三天不到就死了。薛公子原是選好了日子上京去的,如今,奪得了英蓮,便照常帶母親、妹妹,啟程遠行而去了。至於人命官司,對他來說,如同兒戲一樣。不過花上幾個臭錢,沒什麼了不起的。只可憐那馮公子,雖有家人為他伸冤,偏又遇上了只想攀附高門的賈雨村,枉法胡亂判了此案,這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了。真是白花了銀子,妄送上性命。

(六)
在拐子轉賣丫頭,引出的這場人命官司中,碰巧有一個人,認出了英蓮。這個人曾是葫蘆廟裡的小和尚,如今在衙門裡當差,幼時常見僕人帶著英蓮,在家門口玩兒。那場大火之後,小和尚還俗當了衙役。湊巧,拐子來到這裡賣丫頭,租住了小和尚家的房子。他見這丫頭,眉心有一顆米粒大小的胭脂痣。認出來,這便是甄老爺的女兒英蓮。他曾趁拐子不在時,問過她,她哭了。說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這衙役曾想:英蓮若是跟了馮淵,也許會有出頭的一天。誰料,卻落在了「呆霸王」薛蟠的手裡。

英蓮被薛家帶到京城,住進了榮國府。大家都知道她是薛蟠買來的。而且為了買她,還鬧出了人命官司。有人問她:「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你父母在哪裡?」她總是搖一搖頭,說:「不記得了.」後來,薛蟠的妹妹薛寶釵,給她起了個名字,叫「香菱」。從此賈府裡的人才知道了她的名字──香菱。其實,當英蓮還抱在甄士隱懷裡的時候,那僧人在她家門口,對著士隱念的四句詩:「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那詩裡,薛蟠的「薛」字和「雪」是諧音。「菱花空對雪澌澌」,就是說,香菱命中注定,是要面對薛蟠這個呆霸王的。他們名字中, 「菱」和「薛」兩個字都在詩中出現了。看來,香菱今生與薛蟠的關係,連她將要被寶釵改的名字,都已命中注定了。香菱自從被薛蟠買到手之後,也認定自己是他的人,將跟他一輩子。可在這裡,為什麼又說是「空對」,而不是「面對」呢?真是不能不令人為可憐的香菱擔心啊!

(七)
不過,從香菱以往的遭遇看,雖然可憐。可是那和尚畢竟還說過,她是個「有命無運」的孩子。看來她的命,真的也還不錯吧?且不說當初她出生在天堂似的地方,有那麼好的家庭,父母視她如掌上明珠。如今,被薛蟠買來,看似不幸,但有好心的薛姨媽呵護著,說她還小,先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當丫鬟。賈府上下的人,對她無不另眼看待。加之香菱人雖幼小,處事為人頗得眾人憐愛。常常有人誇她,說她長得好看,還說她「有東院蓉大奶奶的品格」。您可知道,《紅樓》裙釵之中,這寧國府賈蓉的媳婦,「蓉大奶奶」─秦可卿,可是兩府裡上自老祖宗賈母,以至她的公公賈珍,嬸婆王熙鳳,都恨不得把她寵到天上去的大紅人兒。而且還不僅是在賈府,就連寶玉睡夢中到過的「太虛幻境」,那裡的警幻仙姑,派來陪寶玉的仙女兒姐姐,也是可卿!賈府裡這位「蓉大奶奶──可卿」,可說是十二釵中最俱神密色彩的人物。作家在這裡拿香菱與她相比,意味著什麼?是不是在提醒讀者注意,香菱這個丫頭,在丫鬟中說不定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呢?

本文留言

作者原文/李敬, 改寫/道子相關文章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