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和中國

--被馬克思主義糟蹋的中國和被中國糟蹋的馬克思主義

五月五日是馬克思誕生一百九十一週年紀念日。蘇聯和東歐民主化後,馬克思的靈火已暗淡到近乎熄滅的程度。原因無他,連仍然號稱「社會主義」的中國,在鄧江時代,也只把馬克思主義寫在憲法上裝門面,或者死前爭當馬克思的孝子,以「向馬克思報到」為榮,實際推行的則是不講主義的實用主義。

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又成「顯學」

也是馬克思主義命不該絕,趕上中國改朝換代,胡錦濤登基,馬克思主義又在中國迴光返照了。論輩份胡錦濤只是馬克思的灰孫子,他對馬克思主義的「深厚」感情,半是早年接受的「正統」教育所致,半是黔驢技窮的無奈選擇。因為他坐的龍椅擱在火焰山上,屁股無時不受火燒火燎,他能求助的只有共產黨先祖的那點法寶,所以他把馬克思主義的大旗,當作鐵扇公主的滅火芭蕉扇扛在肩上,然後一頭往毛澤東時代倒走,嘴裡唱的是實現真正社會主義的「公平正義」。

中國大地一時時光倒流,恍惚又回到胡錦濤當政治輔導員的時代。馬克思主義重新披掛上陣,各大學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室又活躍起來。一些御用理論家為了讓馬克思和跛足經濟改革挂鈎,自圓其說地提出馬克思支持市場經濟等「新見解」,一時馬克思主義又成了「顯學」。

馬克思的主要觀點大部分在那篇《共產黨宣言》裡。

《共產黨宣言》宣稱,「到目前為止的一切社會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到了馬克思所處的時代,資產階級已在歐洲佔主導地位,他們的對立面就是無產階級。馬克思認為資產階級貪得無厭的本性,決定了他們和無產階級的矛盾不可調和,無產階級要解放,唯一的道路就是組織自己的政黨——共產黨,「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然後消滅資產階級和私有制。不僅如此,無產階級一旦奪取政權,還得用無產階級專政(也就是暴力)去消滅階級,最終走向沒有階級的共產主義大同世界。

這些要旨正是從列寧到毛澤東的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支柱,說馬克思主義至今沒有得到實踐的證實也就不能證偽不無牽強。還有人喜歡強調馬克思的那句名言「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但按照馬克思的上述原則,哪裡還有兌現這句話的條件和空間?

當然,我沒深入研究馬克思主義,也就不從理論上下論斷。何況,理論是灰色的,只有活生生的社會現實,既是深奧理論的來源,又是理解它的鑰匙。

西方社會的階級意識

本來,階級和階級鬥爭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但我輩從小接受這兩個詞的洗禮,以為它們的意思十分簡單明瞭。直到我移居西方後的某一天,觸及到西方社會深層和真實的一面,才豁然明白階級(層)這個詞的真諦。

那是我到愛爾蘭首都都柏林不久的事。因為居住的需要,我來不及充分瞭解當地的社會情況,就根據資金草草買了一幢中等價位的房子,住進去後才知道周圍鄰居大多數是工薪階層,就是通常說的中產階級。一次,我和一位鄰居在門口的花園裡聊天,無意中談起了房價,鄰居信手指著狹窄馬路對面的一排房子說,那邊房子的價格只是我們這裡的一半。我一驚,對面房子不過老式陳舊一點,大小和我們的差不了多少,房價差兩、三萬鎊是合理的,整整差一半卻有點匪夷所思。我不解地問他: 「為什麼?」鄰居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那房子都是政府給吃救濟的人免費居住的,後來有些人找到了工作,就花低廉的價格向政府買下,然後再轉手倒賣出去,這樣的房子當然沒多少人會要,因為周圍鄰居都是吃救濟的。他不能明說,但已告訴我那裡是貧民窟。

後來我問一個相熟的朋友,他是一位退休工人,他這樣對我解釋:「比如我明天中了一個百萬鎊的彩票,我買得起D區(都柏林最高級的住宅區)的房子,但我不會去買。」

我又奇怪了:「為什麼?」

「因為我可以去那裡居住,但那裡的鄰居不會跟我交往,那裡的太太們甚至不會跟我妻子說話,這種地方我能去住嗎?」

我更費解了:「為什麼?」

「因為住在那裡的都是醫生律師銀行家,我們不屬於他們那個階層,同樣原因,我也決不會搬到吃政府救濟的窮人區去,也不願和他們打交道。」

這位退休工人是很善良的教徒,經常宣講寬容和慈悲,但他說到貧民區時的語氣毫不留情,看得出那不是出於歧視,一如他說到他不住進高級住宅區時不是出於自卑,而是對根深蒂固的階層意識的認可和順從。

原來那些在我看來沒明顯差別的一片片兩層樓房子,什麼地段是什麼價格住著什麼人涇渭分明,分明到一段一塊畫地為牢的地步。比如,一個醫生或律師會在工薪族或窮人區開業,但他們決不會居住在那裡,哪怕每天開車來回奔波,也一定要去住高級或比較高級的住宅區。如今不同階層人的衣食住行的差別很小,以至在公共場合幾乎難以分辨,於是,上層社會那些不肯降尊紆貴的人,就用一些高雅詞語保持身份,以此不混同於其它階層。

歐洲歷史上的階層和階級

上面說的是愛爾蘭和英國人的階層意識,事實上,整個西歐都存在著相同的情況,甚至以歐洲移民為主堪稱最平民化的美國也概莫能外。聯繫到這些國家民主法治建設已上百年,人人平等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卻仍然沒能衝決落後的階層意識,顯見階層(級)形態在歐洲歷史上源遠流長。

古代歐洲一貫重階層意識輕民族國家觀念,所以王公們只在各國皇室間互相通婚,以保持皇族的高貴血統。當一個王朝滅亡或者一個國家宣布獨立(這在十九世紀的歐洲是經常發生的),如果本國沒有王室後裔,國民就從國外尋找一位王子登基為王。譬如,希臘一八三○年脫離奧斯曼帝國獨立,對希臘有影響力的法、俄、英「建議」:希臘應該建立君主制國家。於是,希臘人請來一位巴伐利亞王子統治雅典,因王子執政無能被轟走,他們再請丹麥王儲的二兒子來統治他們,就是延續至今的希臘皇室。

而皇室以下是擁有土地的貴族階層,他們組成上流社會,過著和平民完全不同的生活,貴族和平民之間有著森嚴的壁壘。

階級鬥爭學說的失敗

這就是馬克思出生長大的社會環境,階層意識一直是他思維的重要部分。當他看到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資本家和工人尖銳對立時,他的階層意識立即轉化為有產和無產兩個階級的鬥爭意識。為解決這個社會矛盾,他潛心研究資本家剝削工人的方式,提出了「剩餘價值論」,認為它是資本主義剝削的實質和階級對抗的根源。

馬克思揭露的資本主義的弊端是準確的,英國作家狄更斯的許多作品就是當時社會的佐證。但上世紀至今一百多年的歷史證明,馬克思指出的方向卻是錯誤的。按照馬克思主義理論建立社會主義的蘇聯和東歐均以失敗告終;而階級鬥爭本該最激烈的西歐,卻採取和馬克思主義背道而馳的資本主義制度,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在民主法治的軌道上處理紛爭,不斷化解此伏彼起的階級鬥爭,最後在調和和改良中實現和平共處。

當下西歐社會,儘管市民們強烈地保持著階層意識,但階層之間不僅沒有尖銳的衝突,還都認可和滿足這種社會現狀。因為那些最底層的吃救濟者,靠富人和工薪階層的納稅生活,他們不用幹活又衣食無憂醫療全保,還有什麼理由去造反?同時,完善的民主和法治保障了每個階層人們的政治權利,使他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任何超越法律的冒犯言行都會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階層意識再頑固,地區差別再大,都是「潛意識潛規則」,並沒有打破社會應有的和諧和平衡。

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偏頗

不僅馬克思主義的學說經不起實踐,學說中有些概念本身也不合邏輯。

《共產黨宣言》裡所說的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特指資本家和為資本家幹活的工人,《共產黨宣言》最後高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其實,發表《共產黨宣言》的時候,歐洲以外的大部分地區還不存在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然而這個宣言卻號召全世界(而不是限於歐洲)無產者結成統一戰線,這是脫離當時歷史現實的無的放矢。

這不是咬文嚼字摳字眼,馬克思主義就是靠這樣的理論和口號向全世界傳播的,中國共產黨就是在蘇俄的一手操辦下,生搬硬套馬克思理論的產物。事實上,中國共產黨成立的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國的產業工人僅二百萬左右,不到總人口的百分之零點五。

當時梁啟超就明確指出:「我根本不相信中國有所謂有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相對峙。若勉強要找中國階級的分野,或者有業階級和無業階級還成個名詞。」「至於從‘洋八股’裡販來有產、無產階級這個名詞,在中國我認為絕對不適用。」梁啟超對當時中國現狀的精闢分析,是基於對中國歷史的把握。

綜觀中國歷史正好和歐洲相反,與強烈的民族意識相比,中國(主要是漢族)的階層意識可以忽略不記。尤其是秦朝以後,中國的皇帝視周邊四夷為野蠻之地,那裡都是年年進貢的附屬國,皇帝哪裡願意讓自己的子女屈尊和附屬國王室聯姻。同時中國帝王妃嬪無數,也沒法找到這麼多外國公主,更不可能保持貴族血統。所以中國皇帝納外藩公主為妃,或中國公主下嫁異族王公都是政治軍事目的「和親」,即通過婚姻消弭戰事,按現代話說是公開施美人計。所以一出「昭君出塞」,一出「文成公主入藏」的戲文(她們兩位還不是正宗的公主),慼慼慘慘哭哭啼啼唱了幾百年,至今還把她們當作為民族和解而獻身的榜樣。歐洲人看了肯定會錯愕得雲裡霧裡,猶如我們無法想像請一位外國王儲來當自己國家的國王。

再說,連朱元璋那樣的無業流民都能做皇帝,再加一個科舉制度,只要金榜題名立即就進入貴人的行列。而且中國鄉村社會講究的是宗族親疏,同姓同宗就是一家人,貴賤富貧的分別都在其次。有錢的縉紳恪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寧可本鄉本土郎才女貌的般配,也很少去外鄉異族門當戶對,哪裡有歐洲式的不越雷池一步的階層劃分?

被馬克思主義糟蹋的中國

可惜在當時的中國,梁啟超的真知灼見只是空谷足音。一些去外國大學留學的中國學究,不深入瞭解歐洲的社會實況和馬克思主義產生的背景,只從書本上研究馬克思主義,回國後又罔顧中國現實竭力鼓吹,使馬克思主義理論在中國站住了腳。

而共產黨初創時期的黨員,有的如王明、瞿秋白、張聞天等直接去蘇聯留學;有的如周恩來、鄧小平、陳毅等去法國等歐洲國家勤工儉學,他們一邊和當地工人一起打工,一邊參與工人運動,他們得到的正好是馬克思所說的被資本家剝削和搞階級鬥爭的經驗。這些人回國後不是仿效蘇聯搞城市武裝起義,就是策動城市工人罷工,都因不符合國情而慘遭失敗。還是草頭王毛澤東比他們高明,他去農村搞農民運動,發動貧雇農鬥地主富農分田分地,在農村建立共產黨的武裝,搞地方割據,這條路竟然給他走通了。

一九三八年,又一個先見之明者梁漱溟訪問延安,他和毛澤東交談時指出階級鬥爭觀的錯誤。梁漱溟用民間諺語「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說明中國不存在類似西洋中古時期的地主兼領主對農奴,或近代資本家對勞工那樣的階級對峙,提醒毛澤東不要忽視中國社會的特殊性,要「認識舊中國,建設新中國」。

梁漱溟畢竟是做學問的人,他哪裡能看透政治無賴毛澤東的聰明。他知道,中國農民沒有階級意識,但不缺乏「不患寡患不均」和殺富濟貧的惡習,他不過是借馬克思階級鬥爭的口號用流氓無賴手段實現他當皇帝的夢,但他不能對梁漱溟說破這個心計。他需要馬克思主義這個幌子,既可得到蘇聯的物質支援又可贏得國內知識份子的輿論支持,和梁漱溟談話本身也是他宣傳自己的手段,他要向中國人展示他的新思想和他未來的新政。

毛澤東當了皇上後,雖然叫囂自己是「馬克思加秦始皇」,效法秦始皇焚書坑儒搞反右運動鎮壓知識份子,追隨朱元璋「火燒慶功樓」搞文革,誅殺劉少奇等大批和他一起打江山的能臣,但他嘴上挂的還是馬克思主義的口號:「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最後鬥到民不聊生冤魂遍野。

毛澤東領導的社會主義慘敗後,知識份子提出中國應該搞政治體制改革,走西方式的民主法治之路時,鄧小平為了維持自己和共產黨的獨裁統治,又提出了中國不同於西方的特殊性,挂羊頭賣狗肉地貼上「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標籤。這個「特色」就是在採用資本主義的經濟手段時,在政治上繼續堅持「人民」民主專政,也就是堅持共產黨的暴力統治,並用新的形式製造新的階級敵人,不斷地用「資產階級自由化分子」「顛覆國家政權」 「破壞安定團結」等罪名鎮壓異己分子。百萬學生和市民上街和平抗議,在鄧小平眼中也是階級敵人,所以毫無人性地調動軍隊坦克瘋狂屠殺,造成震驚中外的六四慘案,他自己也在「勝利」中身敗名裂。

這就是被馬克思主義糟蹋了半個世紀的中國。

被中國糟蹋的馬克思主義

輪到江澤民當朝後,他乾脆把「中國特色」推向極致,連資本家也可以入黨,馬克思主義號召工人去打倒的對象,如今都成了「無產階級」政黨的黨員。這些有錢的黨員,如今明目張膽地和早已不代表無產階級的執政黨連手,再加被收買的各行業的精英,共同組成在馬克思時代中國不存在的(權貴)資產階級。同時,馬克思時代中國也不存在的無產階級,經過毛、鄧、江三代的折騰,如今卻浩浩蕩蕩地形成了被壓迫和剝削的失業工人,和在底層掙扎的農民,與權貴資產階級形成了水火不相容的對峙。到此,馬克思闡述的無產和資產兩個階級的鬥爭,終於出現在中國大地,馬克思主義也最終被中國的現實徹底顛覆。

下面這個啼笑皆非的故事對此作了生動的註解。

真實的寓言:到馬克思故居嫖妓

這是時下中國最具代表性的一個出國旅遊團,他們出來的名義是來歐洲公務考察,能享受這種出差的當然是權貴資產階級的代表了。一行人用一天時間在瑞士完成全部公務後,開始了兩週的歐洲游程。那天,他們早上從巴黎出發,中午到達布魯塞爾,天色將晚時抵達盧森堡,在一座鄉村旅館吃了西餐後,大家同時被一個慾念支配 ——去紅燈區開洋葷。翻譯用英語問旅館的小姐,附近是否有Red House(紅燈區)?小姐說,盧森堡太小,沒有這方面的東西,她建議他們開二十分鐘車程,去德國一個叫TRIER的城市,那裡有些表演什麼的名堂。這些人立即兩眼放光,催著司機漏夜趕去。

很快看到寫著TRIER的城市了,再進入以為設有紅燈區的市中心。他們下車問路,對方已是說德語的德國人了。一位懂點英語的德國老人聽到問「Red House」在哪?再看他們的東方人面孔,就說:「你們是中國人吧?是共產黨員吧?」他們有點難為情,為自己以共產黨員的身份尋找紅燈區。老人說,前行第二個路口就是。

那條街靜謐整潔,沒有閃爍的霓虹燈,不像有什麼紅色(應該說是黃色)的東西。直到拐角處才看到第二棟樓帶點紅色,底樓和二樓的房子裡面刷著粉紅色,還亮著燈,有那麼點意思。大家興奮得走近去,迎面撞見門牆上一個熟悉的頭像。「那是誰?」「是馬克思!」……

對了,TRIER就是特里爾,馬克思出生的地方,這幢房子就是馬克思的故居。來自中國的「孝子賢孫」就這樣來朝拜老祖宗馬克思了。

這是我讀到的一個導遊寫的真實記錄,我本人是編不出這種故事的。中國現實中的荒誕和離奇向來超過中國作家的想像力,特此申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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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愛爾蘭)郁申樹相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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