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溫柔的討欠方法

2006-07-06 11:50 作者:老豆 我們廠旁邊是個香港人開的木板廠，一進廠就要先抵押身份證，第一個月只先給你一、兩百塊錢吃飯，第二個月扣了前面錢後才發第一個月的工資。如此往下類推，總有一個月工資押在老闆那兒，隨時做罰款或損壞東西後的賠償。越是這種廠，假身份證的比例就越高。

　　我們廠是每月２５號發上一個月的工資。工資在當地屬於中等偏上，新來的什麼都不會的「菜鳥」，不包括加班，每月可拿５００來塊吧，技工、班長、「儲干」﹝儲備幹部﹞，約在６００－８００元，高級技工、組長﹝相當車間主任﹞以上的約１０００－２０００元，後者到年底還有秘密紅包一個，裡邊到底有多少，「誰用誰知道」。上述收入不算老闆包吃包住﹝一般工人８－１２人房間，平均每人每天５－６塊的伙食﹞。

　　說句公道話，我們的臺灣老闆還是不錯的，不扣押身份證，不拖欠工資，在停產等訂單時也不大批裁減工人。員工隊伍比較穩定。周圍工廠打工的一有機會就想跳槽到我們廠來。臺灣廠長是個非常敬業、很會管理的廠長。這個廠非常嚴格，完全軍事化封閉管理，不加班的一般晚上要組織學技術、學質量管理、學消防操作、學隊列訓練，雷打不動兩小時。除了星期天，平日下班後想外出，要事先寫申請單，經值星「臺干」批准，連續幾天的就會被打回來。好多員工抱怨，廠長說，我們這兒算什麼？你還沒到日本人那兒去打工呢。在那兒你恨不得當機器人！我們早就聽說過，不吭聲了。因為我現在還有一碗飯吃著，我才敢充好漢說：打死我也不去日本人廠裡干。

　　如果你偷懶，如果你影響了生產，如果你頂撞了領導﹝從班長起算﹞不服從命令，如果你違反了廠規五十多條中的任何一條，你都有可能會被處以警告﹝１０元罰款﹞、小過﹝３０元﹞、大過﹝５０元﹞、解雇、開除﹝一分錢沒有﹞不同待遇。﹝當然廠裡也有相對應的獎勵﹞。這在今天已經不是什麼奇怪事了，國企老總叫你下崗，不也得馬上下崗嗎？又有誰和你商量過。

　　最不滿意的是，解雇了，你不能馬上拿工資，非得到全廠開工資那天再來，在廠門口一次性領走。人在本地還好，不在本地想回老家或到別的城市打工又怎麼辦？廠長說，按照廠規，他找個本廠工作的老鄉或關係好的，共同簽一個「領取工資委託書」，上面寫清總金額。到了開資那天，你來不來，廠裡都會把錢給那個被委託人。至於你是否能先預借那個人錢，那就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了，與廠無關。

　　我本想再多嘴：如果那人沒老鄉或關係好的又該怎麼辦？一想，這不是多事自討沒趣嗎？

　　我們廠９９％被炒的魷魚們對這種辦法從不敢提出異議。乖乖牛吧。只有兩次例外。

　　一次是一個廣西小夥子被解雇，那小子喊冤，說是班長拉一派打一派整人吶。走就走，但要拿到工資才走。保安幾個人都拉他不動，原來他殺豬似的叫，鑽到桌子底下用鐵鏈鎖把自己腰帶和水泥墩鎖在一起，手抱的死死的，保安又夠不到他，跑來問我怎麼處理。我一看就笑了，這樣反抗方式。和氣地叫他出來，說我一定幫他解決問題。他相信我，出來了。我讓保安出去，我好和他單獨做思想工作。我勸他這樣沒用，偷偷給他寫了個條子，告訴他鎮勞動監理所在哪兒，負責人叫什麼，電話號碼多少，可以去投訴。那孩子聽話走了。第二天勞動局來電話了，是廠長接的，問我怎麼處理。我告訴他最好少和官家多囉嗦，人家一直告，官家就要一直過問，不影響你工作嗎？廠長說給他吧。

　　嘿，小子開了我們廠第一個先例！

　　第二次是一個江西女孩子，一天下午被炒，晚飯都沒得吃就被攆出了廠。那女子不哭也不鬧，在門口就不走，把行李打開，跟保安說：我沒影響交通，也沒打人罵人，你打電話給治安隊，村治安隊都不收容我。我身上十塊錢都沒有，住不起旅店。天黑了，一個女子不安全，哪兒也不敢去，就睡在這有燈光的門口，萬一有壞人，我還能喊救命。你也是個打工的，總會出來嚇一嚇打劫的吧？

　　保安大概也感動了，跑來對我們正一起開會的廠長請示，廠長一聽：還是這女子厲害！你拿她這辦法還真沒辦法。給她了，給她了。

　　追討工資過激的方式，你去翻翻報紙報導吧。

　　這是我所見到的追討工資最溫柔的方法。

□　寄自中國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