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槍斃他的舉手

從五十年代的鎮反運動開始,中國進入了槍斃成風的恐怖時代。那時槍斃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只要村長或者駐村的工作組長之類的人點個頭就行,想殺就殺,毫不猶豫。四川人從此有一個很幽默的說法,把槍斃叫做「敲砂罐」——打碎一個人的腦袋就像敲破一個砂罐那麼簡單。說某人被槍斃都不直說,只說被敲砂罐大家便明白了。

舉手決定生死

最匪夷所思的是槍斃張國錦,那簡直就是一場死亡遊戲,決定人的生死在這裡就像幼兒園裡的孩子玩過家家。

這一天,西山公園廣場又黑壓壓地坐滿了人,又一次公審大會即將舉行。

15個死囚被押了上來,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其中一個死囚很多人都認得,是Z縣精忠中學(現Z縣中學)教師、陝西人張國錦。

當宣布張國錦的罪名為「一貫道」(當時定性為反動會道門)成員時,張國錦一口否認。張國錦用嘲諷的口氣冷冷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一貫道,更沒有參加過一貫道。今天在場有這麼多群眾認識我,精忠中學的全體師生都坐在前排,只要有一個人看見我參加過一貫道或者看見我搞過一貫道活動,請站出來講話。」

將近一萬人參加的公審大會頓時一片寂靜,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一些人開始議論,怎麼沒有一點證據就定死罪呢。

審判台上的縣長陳傑,秘書範梓裡等人似乎有點慌了,此時此刻去哪裡找證據呢?

議論之聲越來越多,嗡嗡響成一片。審判臺被迫臨時舉行緊急會議研究對策,最後由範梓裡宣布,號召在場群眾揭發張國錦一貫道之外的新罪行。

在範梓裡的示意下,一個叫譚祥雲的教師爬上主席臺前的一張大方桌揭發張國錦。它說,張國錦肯定是一個反革命分子,解放前我曾親眼看見它在十字街貼壁報,內容全部是反動的,當時我就想質問它,但怎麼敢呢,因為他有「這話兒(這東西),」 譚一邊說一邊將右手插進褲袋向前一比,表示手槍。

第二個爬上桌子的是天塹鄉(今屬東溪鎮)人鄧覺。鄧覺說,有一次我和張國錦在上南門官茅廁(公廁)解手,靠得很近,我發現他拿著一張解放前的報紙在看,已經解放了還在看解放前的報紙,不是反革命是什麼?

這兩個毫無道理的所謂反革命證據立即為審判台上的人解了圍,張國錦的反革命罪就這樣定下了。範梓裡馬上宣布,現在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立即處決張國錦,一個是帶回去重審後再處決,徵求大家意見,看怎麼辦?

範梓裡走到臺前大聲說:「現在只要有一個人(除張的直系親屬外)舉手同意巴把張國錦帶回去重審,就帶回去。給大家三分鐘的時間」說著範梓裡很嚴肅地高舉起左手亮出手錶,開始讀秒報時:1秒、2秒、3秒……還有兩分鐘,1秒、2秒、3秒……還有一分鐘……」

這時全場死一般的沉寂,人們都好像屏住了呼吸一樣,誰也不敢吭一聲。
當三分鐘快到時,張國錦昂起頭以宏亮的聲音說:「在這種情況下誰敢舉手呢?」

時間到了,沒有一個人舉手。範梓裡又說:「同意立即處決的人請在三分鐘內舉手,說著又舉起左手讀秒報時。

譚祥雲和鄧覺首先舉起手來,一會兒全場都陸陸續續地舉起手來了。張國錦怒吼:「在這種情況下誰敢不舉手呢!」

主席臺立即以舉手錶決為依據宣布張國錦死刑立即執行,張國錦等15人遂被押往東側草坪行刑。張國錦慢步徐行,不斷高呼「實事求是萬歲!毛主席萬歲!」直到槍響倒下。

我父親一直坐在審判臺口的石坎上看完了這場曠古未聞的人間醜劇,幾十年來他多次向我講述那一難忘的場面,後來他又將此事寫進了他的回憶錄。

據父親說,散會後,一路不少群眾為張國錦流淚,為此,公安局連夜到居委會召開群眾大會統一思想,討論張國錦到底該殺不該殺。人都已經殺了,這種討論還有什麼意義呢?而且誰又敢說不該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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