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五中教師潘愛深夫婦文革罹難記
原廣西南寧市第五中學教師潘愛深是一介文弱書生,一生均在讀書--教書--讀書--教書中度過,他是家中的長子,但從未參與過家業管理。他總是與人為善,從不講一句粗活,是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那種人。上世紀30年代,潘愛深在當地小學畢業後即到廣西省會南寧市讀初中,三年後考入南武師範學校讀中專,畢業後回家鄉當小學教師,後又當了廣西隆安縣安良鄉中心小學的校長。1945年他考上桂林廣西師範學院教育系,1949年畢業後先在邕寧縣興賢中學任教,後到省城南寧市粵華中學(後改為南寧市第五中學)當教師。潘愛深的妻子蘇毓秀是當時鄉間少有的讀過中學的女子,是個心地善良的知識女性,嫁給潘愛深後亦在鄉間安良鄉小學當了三年的教師,後因子女的相繼出生,才辭了教師回家務農。儘管潘愛深的祖、父輩是」地主」,但在1946年父親已將田地拆分給了六個兒子,每人分得約3畝,各人自立門戶,自食其力。所以蘇毓秀及小叔、妯娌都是務農的,並非是某些共產黨書上所寫的地主子女都是不勞而食,在土改時亦未劃定他們的階級成份。從1952 年起潘愛深在南寧市粵華中學(後改為南寧五中)歷經了思想改造、向黨交心、反右等運動,因他為人膽小謹慎,倒也相安渡過。1955年他因患肺結核處於半休半講課狀態,學校領導視他為負擔,逐漸減少了他的課時,最後竟不讓他上課了。先是讓他保管學校的勞動農具,後又讓他看學校的大門口,成了個看門的。由於農具時有丟失,調皮學生時有強行通過校門逃學,引起了領導的不滿,說潘愛深什麼也做不好。到了1964年四清運動,四清工作隊發動教職員工寫大字報揭發校領導的四不清問題。和1957年的反右運動一樣,工作隊要引蛇出洞,便在大小會議上引用了黨魁毛澤東臭名昭著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的詭計,承諾"不抓辮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的三不政策,並規定了每人要寫大字報的數量。潘愛深忘記了57年反右派的教訓,經冥思苦想,鬼使神差地寫出了一張揭露校黨支部書記李瓊枝在與人打麻將時常高喊"反攻大陸"的話,懷疑李瓊枝是否是國民黨留下的特工人員的大字報。沒想到他這一張大字報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李瓊枝對潘愛深恨之入骨,總欲對他除之而後快。1965年到了四清後期,李瓊枝得到了"解放",當時要精簡機構,潘愛深自然成了精簡的對象。四清工作隊先是找潘愛深談話,要他自動退職,答應每年工齡給一個月的退職金,當時潘愛深的月工資是61.72元人民幣,已任職17年,如同意退職即發給約 900元的退職費。潘愛深考慮到退職後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除大女兒、大兒子已工作每月各有30多元的工資外,還有二兒子在讀大學,三兒子剛上高中,小女兒在讀初中,幾百元錢有什麼用?於是潘愛深便拒絕了自動退職。此舉惹惱了李瓊枝和四清工作隊,他們在歷次政治運動中找不出他的茬子,便想在他的歷史上找毛病。於是在隨後的"清理階級隊伍"中,李瓊枝和四清工作隊指派了學校黨支部副書記、團委書記梁權到潘愛深家鄉隆安縣去調查。後來據說梁權在縣的"敵偽檔案 "中查出了潘愛深競選過縣議員的材料,便如獲至寶。1965年4月4日的晚上,梁權通知潘愛深去參加全校教職工大會,會上由四清工作隊宣讀了一份南寧市教育局四清工作領導小組勒令潘愛深退職、遣返回原籍的文件通知,該通知全文如下:
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教育局
關於對潘愛深給予飭令退職的通知
(66)教人字第47號
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教育局南寧市第五中學:
潘愛深,男,49歲,家庭出身及本人成份均是地主。廣西隆安縣人,1953年8月入伍。
查潘自參加工作以來,一貫表現不好,四清運動中交待問題態度極不老實。根據四清總團第八分團決定,飭令其退職,遣返回原籍勞動生產,為適當照顧其生活、生產,可發其退職金的50%,金額為肆百肆拾柒元玖
角正,作為安置費發給,希即遵照辦理。
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教育局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教育局
一九六六年四月四日
抄報:市委宣傳部、市監委
抄送:市四清第八分團、市人事局、市勞動局
宣讀完通知,不容潘愛深申辯半句,便將他趕出了會場,潘愛深便突然莫名其妙地被勒令退職了。隨後他便失去了人身自由,由梁權安排數名學生手持木棍棒對潘愛深的住所進行了監管。當天潘愛深的妻子蘇毓秀還在市第一醫院大女兒家中帶二個外孫,毫不知情。其實當天下午梁權己指派一人事幹事到市醫院通報了潘愛深被勒令退職遣送回原籍的事,要求市一醫院配合也把蘇毓秀趕走。於是醫院領導以查對戶口本為名,騙取其大女兒交出了戶口本。隨後即到派出所強行將蘇毓秀的戶口遷出,對他們的大女兒宣布了潘愛深被勒令退職的通知,並要立即帶走蘇毓秀回南寧五中和潘愛深一起監管並遣送回原籍監督勞動的決定。
1965年 4月5日是傳統的清明節,那天凌晨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傾盆而下。在天剛亮的暴雨中,梁權和人事幹部帶著幾個手持木棍棒的學生,冒雨將潘愛深夫婦押送至南寧汽車站,由梁權和人事幹部親自將他們強行遣送回老家。至此,黨棍梁權將潘愛深夫婦押上了不歸路。那兩個押送人回南寧後,學校人事幹事即到南寧市第一醫院向潘的大女兒索取她的父親母親的汽車費,大女兒只好如數交給了他。聯繫到林昭被槍殺,公安局向她母親索要5分線子彈費,兩事如同一轍,就不足為怪了。
梁權將潘愛深夫婦交給了生產大隊幹部,他未經潘愛深同意,便擅自將潘愛深被勒令退職獲得的440多元退職金中的150元交給了大隊,說是交給大隊作安家費。對這筆安家費,事前潘愛深毫不知情,只是在梁權交給他餘下的錢時才知道。潘愛深夫婦回到老家,已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地,大隊幹部根本沒有給他們安家,將他們推給了他的親二弟的兒子家。二弟的家是個破小的泥房子,根本無法住下。二弟的兒子只好在他的茅草廚房外再為他們搭建了一小間極為筒陋的茅草房。就是這一間根本無法遮風避雨的茅屋伴陪了他們三年,直到他們走上黃泉路。
4月5日的一場大暴雨拆散了潘愛深一家,是日下午,潘愛深的大女兒來到醫學院找還在讀書的二弟,告訴了父母親已被押送回老家,弟弟和妹妹已被趕出五中,二弟一聽猶如晴天霹靂。二弟面對著昨夜被暴雨吹倒的片片夾竹桃花,無聲的淚水長流,不知弟妹如何安頓。幸好市第一醫院幼兒園一位好心的揚老師介紹了一間位於七星路124號、市房產局直管的不到9平方米的單間,月租5.30元,潘愛深的兒女才有了棲身之地。大女兒受此株連,同年被市第一醫院掃地出門,與在廣西醫學院附屬醫院當醫師的丈夫一起被下放到了桂北的全州縣醫院,從此再也無法回到南寧。
潘愛深被趕回老家後,便開始寫材料申訴,他堅決否認了在縣城競選議員一事;對勒令書中的"工作表現不好"結論,他認為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些都是五中強加於他身上的"莫須有"罪名。他要求為他平反,並退回150元的血汗錢。但他的申訴如同泥牛入海,從無回聲。
1966 中,史無前例的"文革"浩劫開始。紅衛兵來抄過他的"家",家壁四空,沒抄出任何東西,但從此不得安寧。1968年初,在小舅子的冒死幫助下,潘愛深夫婦來到南寧。其大兒子及媳婦專程從北京回來看二老,並將潘愛深帶到北京,和他到中央文革接待站申訴。接待站給了他一張轉交廣西區(省)革籌辦處理的文件。潘愛深帶著一絲希望回到南寧。然而此時的廣西南寧正是兩派大武鬥,並且是周恩來、康生欽定的"革命組織"廣西聯指(廣西無產階級革命聯合指揮部)在中共中央 "七.三佈告"的授權下對廣西4.22造反派進行滅絕性圍剿的時候,潘愛深手持的一紙空文根本無法遞交給廣西區革籌。當時學校已無法上課,二兒子作為兩派都不參加的逍遙派亦回到七星路124號,與父母弟妹蝸居在9平方米的斗間。7月中,為迎接廣西區革委會的成立,廣西聯指在廣西軍區的支持和指揮下,兩次進行全城大搜捕,兩次其二兒子都"有幸"被捕。第一次是某日半夜時分,廣西區黨委機關聯指(廣西區黨委正好在七星路128號,潘家的隔壁)闖入潘家查戶口。蘇毓秀因無戶口首先被捕帶走,潘愛深因睡在門口外的過道而未被查。二兒子戶口在廣西醫學院,身上只有學生證,但還是被捕了。先讓他用一條毛巾蒙住雙眼,帶到對面的廣西區廣播電臺門口集中,然後被捕的人排成一串,後面的人把雙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在街上胡亂走了幾圈,目的是讓被捕者暈頭轉向,不辨方向。最後帶到一間小房間監禁。天亮後二兒子向窗外張望,看見了二道圍牆外樹叢中的韋國清的別墅(文革時韋國清家被造反派抄家開放展覽,他進過那禁區),他確定了那是保愛路廣西區(省)醫院的門診分部和護士學校,也就是廣西聯指桃源路醫學院片的一處指揮部。二兒子更聽到了和他在醫學院同班同組同一宿舍的同學黃× ×的講話聲音。因他是聯指的小頭頭,雖然與他無任何過節,但二兒子沒對抓他的人說認識黃××,讓黃幫助給放出去。黃也明知潘同學被關押在旁邊,也佯裝不知道不過來看潘,想必其班上的聯指兵都知道潘被關在那裡。二兒子在那裡被無故關押了四天四夜,不提不審不問。潘因有嚴重的失眠症,外面高音喇叭整天在廣播 「七.三〃佈告,屋內蚊蟲飛舞,尿臊熏鼻,幾乎沒得睡過一覺。到第四天的晚上,才讓潘蒙上雙眼提審了他,問他醫學院4.22的武器裝備情況及明碉暗堡分布,潘是逍遙派,當然一無所知,被打了一拳便送回私牢,第五天才把他放回家。蘇毓秀則被關押在廣西聯指設在共和路區工商會所內,七天後才放出來。
潘愛深夫婦的第二次被抓是在一週之後的深夜,也是廣西區黨委機關的聯指來抓人的,這次潘愛深未能倖免。他們父母子三人一起被關押在南國街電廠大院內,小女兒下午才能給他們送來午飯。在傍晚時分來了一輛大卡車,將一大批被抓的外地人及潘愛深夫婦趕上了車開走了。車出門口時,二兒子見父母無助地扶著車後門,搖搖晃晃地問他擺擺手,便消失在夜幕中,沒想到這竟然是兒子與父母的生離死別。二兒子於稍後被釋放回家。時過39年了,二兒子眼前總是浮動著與父母生離死別的瞬間和他們無助而晃動的身影。
潘愛深夫婦被轉送關押在廣西大學附近的聯指集中營內,三兒子曾冒危險去尋找他們,蘇毓秀取出身上僅有的五元錢隔著鐵絲網遞給了三兒子。舔犢之情,溢於言表。這是父母給他們三兄妹的最後五元錢,從此他們便陰陽相隔。兒女仨曾試圖找聯指的小頭頭將夫母營救出來,終未果。幾天後潘愛深夫婦便被遣送回隆安縣震東村花潘屯老家。
潘愛深夫婦被遣送回隆安之日,正是廣西區(省)革命委員會在8月28日成立前後,廣西聯指大開殺戒,在廣西全境大屠殺之時。潘愛深夫婦回去後便杳無音訊,二兒子寫去兩封信也如石沉大海,便知道情況不妙,凶多吉少了。因為以前不管到那裡,潘愛深總是會來信的。當時二兒子面臨匆忙的畢業分配,1968年10月 8日,二兒子被流放(「分配「)到了寧明縣最窮最山的公社衛生院,三兒子、小女兒則被趕下鄉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他們在七星路124號的家已不復存在。
臨離開南寧時,兒女們對父母的情況一無所知,生死不明。直到1969年春節三兄妹回南寧相聚時,才從鄉下來的舅母和其女兒亞蓮表妹口中知道,他們的父母已被活活打死,同時被打死的還有他們的二叔潘鉅深、四叔潘敏深,六叔潘聖深、二姑丈、二舅蘇清暉、三舅蘇清俊及其兒子蘇雲勇。除潘愛深留下遺體外,其餘均被拋屍右江河中滅跡,屍骨無存。
對於這一噩耗,並不出五兄弟姐妹的意料之外,他們早已麻木。在一黨專制的強權下,他們不敢哭出聲來,他們惟有忍辱負重、苟且偷生;他們不敢去信鄉下詢問詳情,怕的是給鄉下倖存的親人及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更不敢回去拜祭父母叔舅的亡靈,怕的是自己送上門去遭到斬草除根;他們是一群沉默的羔羊,不敢提報仇雪恨;他們是不孝的子孫,沒能給父母親人送終。直到13年後的1981年,二兒子才第一次冒險回去拜祭了父親的塋墳。對於母親及叔舅的亡靈,他只能站在他們被打死拋下右江的地方,望著滔滔東去的江水,大哭了一場,以寄託自己的哀思。
1980 年以後,潘愛深夫婦的兒女們才敢向共產黨有關部門申訴,然而從無回音。1981年二兒子到隆安縣南圩公社欲找當年指揮大屠殺35人的大隊黨支部書記、後因殺人有功而升任南圩公社黨委副書記的乃全榮討個說法,未見。他轉而到隆安縣公安局找到了時任辦公室主任的陸世長,陸世長竟神氣地說:「你的父親是有罪惡的,平什麼反?」就把他趕下出去。然而就是這個陸世長,不久竟升任隆安縣公安局局長、黨委書記、中共隆安縣委政法副書記,後來只因強姦婦女、幼女9 人49次東窗事發於1992年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成了共產黨執政後全國第一個被槍斃的公安局長,其轟動效應不亞於馬加爵案。據當時全國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陸世長有一天到隆安縣縣直機關幼兒園打算姦淫一女教師不遇,看見了一個五歲女童,便獸性大發將其強姦。剛巧被姦幼女是縣檢察院副院長韋善奇(音)的孫女才東窗事發的。如果他不是撞在了檢察院副院長的槍口上,不知還要多少婦女被姦淫。如今在百度搜索引擎中輸入"陸世長"仍可找出121篇相關報導。其中的天涯法網 http://www.tyfw.net/dispnews.asp?id=654 的報導是這樣描述的:
劉斌:重拳打擊司法腐敗 揪出司法敗類一串
廣西隆安縣前公安局長陸世長
他(陸世長)利用職權,收受索要賄賂7萬餘元,同時以辦「農轉非」和幫助安排工作為手段,先後強姦婦女2人、姦淫婦女9人49次,而且有1/3的獸行是發生在革命烈士陵園的墓碑下。他見到酒店的女服務員,張口第一句便是「餵,給我搞一次!」有一次,他看見一名到酒店參加就業培訓的女青年,把她拉進房間就撲上去道:「培個鳥訓,給我搞一次不就得了,包你有一份正式工作!」更令人髮指的是,陸世長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一名年僅5歲的小女孩強姦!
潘愛深子女們對由中共公安局揖拿殺人凶手,給父母平反已不存在幻想。其實經歷過文革的人都知道,廣西在文革中的大屠殺是聞名於世的,1984年「處遺」工作中,有人根據廣西「文革」大屠殺事件概括道:「殺人之多,全國之冠,殺人之慘,歷史罕見」。在1968年7--8月間,全廣西共殺害和迫害致死達九萬多人(鄭義:廣西文革吃人狂溯)。為此中共政權於1982年專門下文處理廣西文革遺留問題(簡稱處遺),並派時任司法部副部長(或最高檢副撿察長?)的週一峰先生率工作組來廣西「處遺」。在廣西南寧召開全區「處遺」領導幹部大會期間,潘愛深的子女通過週一峰的朋友向他當面遞交了申訴信。這一招果然靈驗。估計週一峰下了批示,第三天,正在南寧參加「處遺」會議的時任隆安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陸省文便帶5-6個縣官來到潘愛深二兒子的家,對他表示慰問,並承諾回去後認真處理他們父母的平反問題。在後來的「處遺」中,潘愛深的子女們才逐漸瞭解了父母叔舅當年被活活打死零碎真相:
1968年8月份,潘愛深夫婦被廣西聯指遣送回隆安縣後,正是廣西區革委成立前後掀起的大屠殺狂潮之時。潘愛深夫婦立馬成了專政的對象,遭到了隔離批鬥毒打。當時廣西區革委會已於8 月28日成立,也已意識到廣西大屠殺的嚴重性,遂緊急下文叫停,但屠夫們殺紅了眼、殺上了癮,那裡還停得住手?隆安縣亦召開了停止殺人的緊急會議,潘愛深夫婦所在震東大隊的黨支部書記乃全榮和治保主任潘益先參加了會議,但他們回大隊後故意拖延時間不予傳達,以便能殺更多的人,至使震東大隊仍大開殺戒。當晚蘇毓秀、潘敏深、潘聖深和另外幾個人被民兵押至生產隊晒場,便被亂棍狂打得奄奄一息,見蘇毓秀還沒斷氣,凶手們用腳踩壓她的胸部,並拖入晒場前的池塘中浸泡,見蘇毓秀尚未斷氣,便逼迫地富子女將她拖到河邊拋入右江中。她的四小叔潘敏深、六小叔潘聖深也同樣被活活打死。更為可惡的是,凶手們殺了人,便叫來二小叔潘鉅深的兒子亞文及其他死者的親屬,逼迫他們把自己的親人拖到河邊拋入右江中。迫於凶手們的淫威,亞文等只好拖上自己的親人拋入河中。據亞文後來說,當時四叔、六叔也尚未全斷氣,但如果不將他們拋入河中,他就要馬上被打死,他只好違心做了。當晚,在震東花蘇村,蘇毓秀的二兄蘇清暉、三弟蘇清俊亦被打死,拋屍江中。震東大隊片大屠殺的總指揮就是大隊黨支部書記乃全榮,直接指揮打死潘愛深夫婦及其四弟、六弟的便是大隊的治保主任潘益先。1983年在"處遺"調查中有基幹民兵的以下書面證詞:
凶殘的劊子手---潘益先文革中害死潘愛深妻之經過
文化大革命初期,我身為基幹民兵,當時的大隊治保主任潘益先多次口授於我,叫我要潘愛深揪鬥後打死並掉入河中。由於出於良心,我沒有遵照潘益先的旨意,結果我也和潘愛深夫婦一樣被關進了大隊設立的集中營。一九六八年六、七月間,潘愛深被打得不成了樣子,由大隊決定釋放潘愛深之妻回家煮粥伺候潘愛深。潘愛深妻被釋放回家的當天晚上,以潘益先為首糾集本村好多人,對潘愛深之妻作了無情的迫害以後掉入河中。可憐潘愛深之妻手無寸鐵,死於亂棍之下。潘益先這種殺害無辜,私立法庭,殺人如宰一隻雞一樣的殘忍手段,應當受到法律的制裁。為嚴正國法,我們願予作證。
潘廣義(蓋手指印)
親眼目睹出集體工時被潘益先踢倒數分鐘後才能起立見證人及當晚開會目睹各隊見證人
潘紹深 潘情深(蓋印章)
當晚潘愛深妻被打半死後被迫丟人河中見證人 潘傑夫(蓋印章)
潘愛深獲悉蘇毓秀和二個弟弟被打死和拋屍右江之後驚恐萬分,於次日凌晨不顧"被打得不成樣子"的滿身傷痛,逃出了大隊集中營,向下游小林公社方向逃命。民兵發現潘愛深逃走,即派人追尋,終於在三公里外寶塔村附近將潘愛深抓獲。民兵把他毒打一頓後用鐵鏈鎖住他的雙手和脖子,將他解押回大隊部,改為關押在震東小學(前安良鄉小學)的一間小屋內,仍用鐵鏈的一頭鎖住他的脖子,一頭懸掛在窗外,由民兵及看熱鬧的小孩不時牽拉鐵鏈取樂。潘愛深那裡經得起如此殘暴的折磨,幾天後便被凶手陸丕建將其吊拉教室窗口處而死去。可憐潘愛深年青時曾是安良鄉小學的校長,年老後竟被折磨死在他曾任教的學校,終年僅51歲。潘愛深死後民兵通知其三弟和侄兒亞文去收屍,否則便丟入河中。三弟和亞文趕快去收屍,用草蓆捲起潘愛深的遺體草草埋葬,連個棺木也沒有。在文革中潘愛深家族死去的九個親人中唯有潘愛深留下遺體,其餘的八個人則屍骨無存。十三年以後當筆者隨同潘愛深的子女去震東小學尋找潘愛深被折磨至死的房間時,當年將潘愛深置於死地的鐵鏈在木窗台上的拖拉凹痕仍清晰可見。
關於潘愛深夫婦之死,還有以下的證詞:
1.隆安縣原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潘宗義1989年10月22日的證詞:
乃全榮是文革期間震東村大隊黨支部書記,後調升南圩公社副書記再調城廂鎮當鎮長。他的飛黃騰達都是屬干抓階級鬥爭得力,文革間殺人有功而得提拔的。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於震東村盡攬一切生殺大權
據當時他主持之下殺死如下人:
那旭村 乃善行、潘得佳父子、潘得玉等四人
巴眉村 潘明光一人
花乃村 乃呈鈺、乃尚福、乃天永等三人
花潘村 潘愛深蘇毓秀夫婦二人、潘迪深、陸裕輝等四人
花陸村 陸丕山、陸丕潤、潘敏深、潘聖深等四人
花何村 何貴彬父子二人、何貴堯、何承柳等四人
花吳村 蘇清集、乃慶倫之子、蘇清暉、蘇清旭、蘇清俊等五人
另有蘇信鴻被迫自殺
坡蓬村 潘啟興一人
淥全村 潘鳳光一人
淥吐村 張朝陽一人
以上總計二十九人,都是在文革期間被殺害的,大多數是生生打死,丟下右江,不准收屍的。
乃全榮於83年11月份被判勞改的,是挾嫌報復殺人罪,被判勞改12年,送往鹿寨縣勞改農場。據說在勞改期間表現較好受到減刑二年。
乃全榮於1989年8月份得提前釋放回家,據說是因年紀已達60歲,又因身體有病,加上勞改中改造得好,表現不錯認罪態度好等而得到釋放的。按其實際勞改時間是六年。
2.隆安縣震東村花周屯村民周習南1989年10月10日的證詞:(原文照錄)
對於乃全榮的事情,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指使和參與殺害良民群眾總共三拾伍人之多,其手段極其殘忍,真是慘絕人寰。如花何屯何承柳之女兒被這幫凶手強姦丟下河去,她知水性不死,靠岸逃到親戚家躲,後嫁大林村,其人尚在。第二批是我內弟陸丕山(在隆中任教)、陸丕任、潘啟運三人,當時我親眼看見是乃全榮開群眾大會來批鬥這三個人。會上未散,就將這三人拖的拖,拉的拉,打聲、木棍聲,這三個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死去,並強迫地富分子將他們丟下右江河。第三批亦是開群眾大會宣布釋放一批被扣人員回家,實在不是,而是有預謀放回家讓在各屯吊打處決而已。當晚是1968年古歷七月閏月下旬,也是震東大隊大殺害良民之日。那旭潘得玉、潘得佳父子三人,花乃呈義、呈壬2人,花潘養枝妻和二兒子裕俊,和你母親(蘇毓秀)三人於花潘的祠堂(被打死)。花陸陸丕浩逃脫不死。花周是我,因無事實,群眾保護。花何貴瑤(堯)、貴彬、承柳、承俊4人,花吳花蘇花黃等三屯清俊、清旭、李平安、何承權、蘇信臺五人,共17人。最後,你父親(潘愛深)被吊打數次後被陸丕建將其吊拉教室窗口處而死。第三天,你外伯父清暉和貴璇、臺鵬被吊打,而花何去個民兵同情貴璇,砍掉繩並拉他到別處後免死,但仍重傷至殘,幾年已故。當時7.3佈告,即1968年7月3日中央文革發布告,不准亂打亂殺等,但他們仍是如此。正因此事花周屯是蓋子打不開,為階級敵人辯護等。貴璇他是同外伯父清暉同日同時(被吊打),當天上午我和外伯父清暄外出勞役,回來後不見他們了。直到第二天貴璇才能回來講,伯父(清暉)不在人間了等語。這幫人實實在在比法西斯更為殘暴。這些暴徒慘絕人寰,乃全榮在震東大隊做支書,沒有什麼工作做得出息,惟有殺害平民,罪證如山。震東大隊七千多人口,當時較識事的,(是)歷歷在目的。他(乃全榮釋放)回來後,我曾走訪法院過,據趙付(副)院長對我講,他的情況,回來法院是不知道,是假釋放或病保外就醫,尚無具體能答覆。當時判十二年有期徒刑,為什麼放他回家?而他回家後村領導均是他的走卒,已出證明給他到凌雲縣做生意了,並帶去兩個女青年和他的第二子。
幾乎在潘愛深的四、六弟,二個小舅被打死的同時,潘愛深在廣西邕寧縣江西村平安小學當老師的二弟潘鉅深(又名潘劍萍)亦被民兵用步槍刺刀連刺三刀而死,並將他的屍體拖到六公里外的老口渡口,拋屍入左江之中滅跡;潘愛深有個在隆安縣楊灣中學當教師的二妹夫被打死亦拋屍江中;潘愛深之妻蘇毓秀有個遠在數百公里外浦北縣盤營林場當工人的三弟的兒子蘇雲勇亦被亂棍打死,死時年僅27歲,與數個同時被打死的人同埋一坑,以至後來平反後根本無法辨認屍骨。
潘愛深夫婦的死於非命,令潘家家破人亡。1976年1月潘愛深夫婦的長子憤然辭去了在北京中國計量科學研究院優越的工作,舉家移居香港。其大女兒夫婦則在下放全州縣後永遠回不了南寧。潘愛深的二兒子流放寧明縣,三兒子則在插隊後留在了黎塘。小女兒在南寧失業十數年,因嫁人才算有了個家。潘愛深夫婦的兒女從此天各一方,難有聚首之日。而大女兒終日以淚洗臉,整天心跳冒汗,步履惟艱,十數次住院,而生化、心電圖、心臟彩超等各項檢查卻未見異常。專家數次會診結論為心理因素使然。
1983年12月"處遺"後期,隆安縣政府下文給潘愛深夫婦平反,給潘愛深平反的文件全文如下:
隆安縣人民政府
關於給潘愛深同志平反的通知
隆政平(1983)第234號
潘愛深同志,男,一九一七年七月出生,系南圩公社震東大隊第三生產隊人。
該同志生前擁護中國共產黨,擁護社會主義,積極參加生產勞動。
在"文化大革命"內亂期間,被誣蔑為組織偽政權,想當鄉長進行批鬥,於一九六八年九月 日被迫害致死,決定予以平反,恢復名譽,所強加給的罪名和不實之詞,一律推倒,對株連的家屬和親屬一併予平反。
隆安縣人民政府 (大紅印章)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發:公社、大隊、本人家屬、秘存。
舊的結論書同時作廢。
給蘇毓秀、潘敏深、潘聖深的平反通知書除改為"被誣蔑為地富翻案外",其餘全同。每位死者發放給家屬「撫恤金」200元,一個鮮活的生命,只值200元,連一條豬狗都不如。這就是共產黨的"價值觀"。
據不完全統計,僅在隆安縣震東大隊,由黨支部書記乃全榮指揮屠殺的就有32人。乃全榮因殺人「有功」,不久便升任南圩公社黨委副書記,後又調任隆安縣城廂鎮黨委副書記。在廣西「處遺」中,作惡多端、殺人如麻的乃全榮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而潘益先、陸丕建及眾多的殺人凶手無一被判刑。不久,在廣西便盛傳 「中央派廣西處遺領導小組及週一峰處遺面太廣,犯了方向性、路線性的錯誤」的流言。果然,在廣西處遺時所有被判刑的殺人凶手很快便被全部釋放出獄,並回原單經恢復了工作。乃全榮被釋放後還享受了退休待遇。一場「處遺」的鬧劇便草草收場,廣西文革的冤魂又被愚弄了一番。
綜上所述,潘愛深的家族在文革時被活活打死五人(潘愛深、蘇毓秀、潘鉅深、潘敏深、潘聖深),親屬中被打死的四人(二妹夫、二大舅蘇清暉、三小舅蘇清俊及其兒子蘇雲勇),合計被打死的達9人。一個家族被共產黨打死那麼多人,如果可能申請家族被共產黨殺人最多的吉尼斯世界記錄,也許潘愛深家族可以算是吧。潘愛深家族為中國共產黨的無產階級專政付出了慘重的血的代價。
以上的材料是根據當年潘愛深子女給父母申訴平反的材料及面交給週一峰的控告書中整理出來的,是完全真實的,絕無虛言。
僅藉此文悼念在共產黨政權下在文革中被殺害致死的潘愛深夫婦及他們的7位親人。
( 2006年1月 於香港)
──《觀察》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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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