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名將張宏範

張弘範, (1238 - 1280 年 ) 字仲疇,是元代名將張柔第九子。張柔 (1190 - 1268 年 ) ,字德剛,河北定興河內裡人,是元朝歷史初期;即蒙古國時期,中原地方武裝中有名的軍閥頭目之一。元太祖八年 (1213 年 ) ,蒙古軍南下中原,接著金都南遷,從中都 ( 今北京 ) 遷到汴梁 ( 今河南開封 ) ,以避蒙古之軍鋒。張柔以地方豪強的身份,聚集鄉鄰親族數千餘家結寨自保,金任命他為定興令。後來又升遷至中都留守兼知大興事。元太祖十三年 (1218 年 ) 他與蒙古軍戰於狼牙嶺 ( 今河北易縣紫荊關附近的狼牙山一帶 ) 。兵敗被俘,降於蒙古。當時蒙古人對各地歸降的官僚、軍閥等多沿用金朝官稱,仍讓他擔任舊職。在此期間,張柔擴張勢力,佔領了以保州 ( 今河北保定 ) 為中心的三十多座城市。元太祖二十年 (1125 年 ) 蒙古人任命他為行軍千戶,保州等處都元帥。元太宗四年隨蒙古將軍速不臺圍金之汴京。速不臺是以勇猛善戰聞名的將領,與折裡麥、哲別、虎必來等人被並稱為 「四狗」。 ( 「四狗」是蒙古人對勇將的褒稱,無貶義 ) 。元太宗五年 (1233 年 ) 金元帥崔立獻汴京城投降,張柔又隨塔察兒攻克蔡州,金亡。這一年張柔入覲元太宗窩闊臺汗,被提升為萬戶,兼管軍民,成為獨據一方的漢軍首領之一。

在金元之際,蒙古在其佔領的牛原地區,除了派達魯花赤 ( 蒙語鎮守者、管事官之音譯 ) 進行政治監督,派探馬赤軍進行軍事控制外,在很大程度上也依靠漢人地主武裝的頭目來維持其統治。這些頭目,當時稱之為「世侯」。他們集軍、民、財權於一身,稱霸一方。在權力繼承上父子相襲,兄終弟及。其中有見識的一部分世侯,為了在自己勢力範圍內實行有效的、鞏固的統治,為了保存中原文化的傳統,紛紛開設幕府,延納流落在各地的漢族士大夫。張柔正是這批世侯中的翹楚,他不僅在蒙古滅金戰役中戰功顯赫,與史天澤、嚴實等人齊名,而且進佔汴京時,許多將領們正爭著搶掠子女玉帛,金銀珠寶,而他卻懂得去金國史館搶救出《金實錄》這部珍貴的文獻和皇家圖書館的圖書資料。在這次戰役中他還從屠戮戰俘的刑場上救出了金朝最後一科的狀元王鶚。將他接回他的大本營保定,留置於自己的幕府中。他的幕僚除了王鶚外,還有樂夔、敬鉉、郝經等人,都是極一時之選的英俊人才。王鶚在張柔幕府中生活了十幾年,太宗後乃馬真氏三年 (1244 年 ) 被忽必烈召征至其藩邸,後來又被拔置在翰林院工作。前後十年間凡大誥命、大典冊皆出其手。敬鉉後來官至中都提學,著《春秋備忘》一書,是元泰定間中書平章政事敬儼的叔祖。郝經更是當時文士中極有見識的人。他提出用中國傳統的方式治理中國的就可以做中國的皇帝」這樣一種政治理論來為蒙古政權的迅速漢化作輿論。他在張柔幕府中生活了二十五年左右,後來成為忽必烈創建元朝的智囊團骨幹人物。蒙哥汗逝世後,他向忽必烈提出《班師議》,主張先與宋議和,輕騎北返,以便贏得時間,組織力量與其幼弟阿里不哥爭奪汗位。忽必烈正是採納了郝經的建議,取得勝利,建立了元朝。張柔這批幕僚在忽必烈前期政治中確曾起過不小的作用。

元太宗十年 (1238 年 ) 張柔四十九歲時,他的九子張弘範出生了;這-年正是元太宗窩闊臺汗十年,金已經亡國四年了,所以他說不上是金的臣民。他有八個哥哥,兩個弟弟。他八哥就是後來承襲萬戶爵位的張弘略。張弘略,字仲傑,以通經史,善騎射知名於時。張家在元初是有名的藏書家之一,據說藏書過萬卷。郝經很長一個時期是張柔為子弟們禮聘的家庭教師,張弘範當然也是郝經的門下士之一。在父兄師友的薰陶下,張弘範成長為一個文武全才的年輕將領。元憲宗蒙哥六年 (1256 年 ) 時,張弘範正二十歲,已經成人了。他身長七尺,儀錶出眾。當時男子成年都有蓄須的風尚。張弘範長鬚拂胸,丰采翩翩,算得上一位美髯公。不僅是騎射能手,而且以善於馬上舞槊 ( 即古代的武器長矛 ) 知名於時。口才很好,善於應對,詩歌也寫得爽郎可通,很有特色。他的作品不留底稿,隨手散落,後來有人為他網羅遺佚,刻印了一部詩集,即現在傳世的《淮陽集》。廬陵鄧光薦寫序時說:「據鞍縱橫,橫槊釃酒,叱吒風生,豪快天縱。……存之穹壤,要是古今一奇。」 ( 詩人的風格好像奔馳於馬上的英雄握著長矛,飲酒賦詩。格調之高,可以叱吒風雲,才情豪爽,不可一世。……這些作品存在天地間,可以算得上是古今之一奇。 ) 這些評語當然少不了有些溢美和偏愛的成份,但大致總可以反映他詩作的傾向性。總之,當元朝開國之初,由於出身和教養,他屬於上升階層中的新一代人物,在他身上河朔豪士生氣勃勃的色彩似乎比貴冑子弟們的紈絝習氣要強烈一些。

施政清廉的地方官

那一年他八哥張弘略正任順天路總管,當赴皇帝駐地述職時,留下張弘範代理工作,這給他提供了展示其行政管理才能的絕好機會。他決意要改革風氣,嚴格整頓紀綱。當時蒙古軍的紀律很差,他們所過之處,百般騷擾。張弘範認為:「我們國家是有法制的,令行禁止,不允許有違法的。凡不遵守法度的,都要繩之以法。」這樣,許多違反軍風紀的蒙古兵都受了處分,不少人挨了軍棍。從此以後,風清弊絕,耳目一新。來到順天府的蒙古軍隊都相互告誡,再也不敢胡鬧了。

(1260 年 ) 忽必烈繼承汗位,改元中統。這時張弘範正是二十四歲,被任命為御用局總管。中統三年 (1262 年 ) ,山東軍閥之一的李殪起兵叛亂,忽必烈命令張柔和張弘範率兵二千迅速來大都 ( 今北京 ) 親自檢閱,並立即任命張弘範為行軍總管。這個職務相當於一個縱隊司令官。張弘範這時才二十六歲。在平叛進軍中,他不避艱險,屢立奇功,成為忽必烈很器重的一個青年將領。他嚴以律己,廉潔奉公,處理日常工作,公平合理,信賞必罰。胸懷坦白,不懷報怨之心。士兵有疾病,一定要親自去探視,照顧醫藥治療,不幸而逝世的,一定要把柩骨送回故鄉;上級有賞賜一定分給群眾;有軍功而未獲酬賞的,一定為之代請陳說,不得請求,不止。這些看來是很平常的行為,但發自內心、持之以恆,在士兵中受到很多人的愛戴和信賴,逐漸取得了很高的威望。至元元年 (1264 年 ) 他八哥張弘略調至京城充任宿衛。 ( 蒙語稱為怯薛,是為皇帝輪流值宿守衛的禁衛軍,後來發展成為元代官僚階層的核心。 ) 忽必烈在張柔諸子中特別選拔出張弘範來代替張弘略的工作,把金虎符親自交給他,正式任命他為順天路管民總管。佩帶金虎符在當時是一種特殊榮譽,也是享有特權的標誌。這一年他整二十八歲,在朝廷青年貴族群中,他是一個嶄露頭角的新星。正巧這一年也是他長子張珪出生之年,張珪是這個家族第三代中的名人,是元朝後期的名臣。順天張氏是和元朝血肉相連,同呼吸、共命運的一個家族。 至元二年 (1265 年 ) ,他又由順天調任大名。未上任之前,他改穿便服微行出訪,到各處調查民間疾苦。發現了收租的官吏們非法加派,群眾怨聲載道。於是他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懲辦那些不法的倉吏。由於這些措施,很快就取得群眾的擁護。那年又適逢大水,他沒有請示就決定免除了災區的全部租賦。管理財賦的部門認為他犯了「專擅之罪」,要給他以處分。為此,他請求赴大都直接向皇帝申訴。見忽必烈後,忽必烈問他:「你有什麼要申訴的 ? 」他說:「我以為國家把糧食存在小倉庫裡。不如存在大倉庫裡好。老百姓因為遭了水災,交納不上糧。如果一定要從農民口裡奪取糧食,政府的小倉庫當然會充實起來,但老百姓就會死絕了。等明年就會一粒糧也收不到 ! 首先要讓人民活下來,以後才會年年有收穫、家家有餘糧。農民有了餘糧,那不都是國家的糧食嗎 ? 這就是我所說的大倉庫 ! 」忽必烈點頭稱讚,誇獎他懂得治國的大道理,就不再追究他的專擅之罪了。

進攻南宋的一員勇將

至元六年 (1269 年 ) ,宋元正在進行襄陽的爭奪戰。元圍困襄陽的軍隊大部分是平叛後改編了的李檀舊部,以勇狠驕悍難加管束著稱。元政府正發愁難以物色到一個既有能耐又得軍心的將領來統帥這支隊伍。恰巧有人提到張弘範的名字,忽必烈立刻想到這正是他所要選擇的人 ! 馬上就任命他擔任益都、淄萊等路行軍萬戶。攻宋戰役的總指揮是丞相伯顏。張弘範向伯顏建議:用重兵圍困襄陽,首先應切斷襄陽的糧道。伯顏採納了這項建議,並且就派張弘範負責萬山糧道的把守。在一次遭遇戰中,他以少勝多,竟取得了一次意外的大勝仗,伯顏對張弘範的才能具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至元八年 (1271 年 ) ,伯顏聽從了他的計謀,決定把對襄陽的包圍圈逐步縮小。張弘範於是在襄陽、樊城之間,建築了一個堅強的阻隔性工事--「一字城」。「一字城」像一把銳利的寶劍,把原來是一個整體的襄樊軍事防區,切割成兩份。這樣,包圍圈進一步逼近樊城。第二年攻打樊城時,張弘範肘部中了流矢。他把傷口裹紮了一下,馬上就到大本營晉見主帥,提出以水師截江道,斷絕樊城的救援。同時在攻取的策略上,建議用水陸夾攻的辦法,先攻破樊城,只要樊城攻下,襄陽也就無險可守了。他的這些主張,取得主帥同意後,立即組織新的進攻,他身先士卒,輪番猛扑,很快就拿下了樊城。宋方樊城守將範天順戰死,牛富率兵百餘巷戰,兵敗後投火自盡,這是一場極艱苦的戰役。樊城這個堅壘一突破,襄陽的守將呂文煥也就只好舉白旗投降了。從至元四年 (1267 年 ) 至至元九年 (1272 年 ) 堅持六年的襄樊戰役,勝利結束。這是宋元之間的一場關鍵性的戰役。元軍攻克襄陽後,南宋的門戶洞開,崩潰已成定局。

張弘範以襄樊戰役的功勛,帶著降將呂文煥去見忽必烈,受到了「賜錦衣、白金、寶鞍」等獎勵的榮譽。他的部下也都受到了獎賞。元軍稍事休整後,於至元十一年 (1274 年 ) 忽必烈就又命令伯顏開始征伐南宋的新攻勢。伯顏分兵二路,一道進攻淮西和淮東,直指揚州;一道由他率領,命降將呂文煥為前鋒,這路元軍的主力就是阿里海牙,張弘範隸屬阿里海牙軍團之下。他們由襄陽順漢水而下,東賂.郢西 ( 今湖北鐘祥一帶 ) ,南攻武磯堡,直撲臨安 ( 今杭州 ) 。

至元十二年 (1275 年 ) 南宋丞相賈似道為了挽救頹勢,不得不親自出馬,督師駐蕪湖,又派遣宋京前往元軍大本營與伯顏議和。希望像景定元年開慶密約一樣,輸歲幣,稱臣。被伯顏拒絕了。這時賈似道只得命殿帥 ( 即殿前都指揮使司的簡稱 ) 孫虎臣率領步兵、七萬駐池州 ( 今安徽貴池 ) 丁家洲。.舟師 ( 水軍 ) 統帥夏貴以戰艦二千五百艘橫亙江中,自率後軍駐魯港 ( 今安徽蕪湖西南 ) 。伯顏命張弘範所部步騎夾岸而進,利用陸上優勢,形成包圍,又用戰艦巨炮,轟擊孫虎臣軍。孫軍大潰,逃到魯港。夏貴聞敗訊後,也放棄了指揮,倉皇奔逃。在這次戰役中,南宋水陸兩軍主力喪失殆盡,張弘範所部長驅至建康 ( 今南京市 ) 。軍入建康後有一個小插曲:丞相伯顏決定在建康休整一番。在諸將出席的勞軍大會上,取出庫存黃金分賜諸將。在諸將均已到齊之後,張弘範卻姍姍來遲。伯顏沉下臉來面帶慍色地說:「我們祖宗傳下來的習慣法規定:凡是軍事性的集會,遲到的有罪 ! 雖然是近侍貴戚和以材能勇敢知名的人,都不允許寬赦,你難道連這規矩也不懂,竟敢遲到 ! 」與會的人都為張弘範的過失,捏一把冷汗。張弘範卻毫不驚慌失態,很從容地說:「我認為軍事集會是指戰場上的集會。在戰爭的場合上,我從來沒有遲到過。今天的聚會是領受犒賞,在犒賞之前我不敢爭先,在道理上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 」丞相伯顏被他所講的道理折服了,冷若冰霜的面孔又變得和顏悅色,連連點頭稱是。他辭鋒敏銳,片言釋疑,語言之妙,舉此一例可以想見。在這個小故事的後面,我們可以隱約地看到他和伯顏爭論的實質是蒙古習慣法和中原儒學禮教的交鋒,用中原的文化傳統來影響蒙古貴族,正是張弘範父子們有意識或無意識的一項經常性工作。

消滅南宋政權的先鋒

元軍攻佔建康後,南宋的京城臨安,危在旦夕,宋廷不得不發出勤王的號召。但宋朝軍民響應勤王號召的只有張世傑和文天祥等少數人。五月間忽必烈派人告諭丞相伯顏:「夏天就要到了,元軍不適應南方盛暑的氣候,可以駐兵休整,不可輕敵貪進,以免造成失誤。」而張弘範則從軍事形勢考慮,認為應當乘破竹之勢,掌握戰機,不可再稍緩。他和伯顏商討後,伯顏同意他的意見,命令他用當時最快速的交通手段 --蒙古驛站的快馬,奔馳到忽必烈的駐地,面陳形勢。忽必烈是個指揮戰爭的行家,當然懂得倏忽即逝的戰機,稍縱即逝,於是收回成命,決定繼續追擊。張弘範返回防地後,激戰就開始了。這年秋七月張弘範與張世傑、孫虎臣等所率水軍的戰鬥,焦山之戰,是場決定性的戰役。當時統帥阿術集合行省諸翼萬戶兵船於瓜州,阿塔海、董文炳集合行樞密院萬戶兵船於西津渡,南宋沿江制置使趙清、樞密都承旨張世傑、知泰州孫虎臣等陳列舟師於焦山南北。阿術派遣張弘範等以兵船千艘西掠珠金沙。阿術、阿塔海登南岸石公山,指揮水軍萬戶劉琛循江南岸,繞出南宋防軍之後,董文炳則直抵焦山南麓,和元軍劉國傑左右呼應,萬戶忽刺出擊中路,張弘範自上流來會師於焦山之北。這場會戰,南宋全線潰敗於焦山。張弘範率軍直追至圃山 ( 今江蘇鎮江市東北 ) 之東。這是臨安陷落之前元軍伐宋的最後一次大戰役。由於這次戰役的功勞,忽必烈賜他以拔都的榮譽稱號。 ( 拔都蒙語意為勇士 ) 並改授他毫州萬戶。

在焦山戰役中南宋的主力張世傑,原來是張柔的部下。後來張柔降了蒙古,張世傑南下投奔了南宋。兩人都姓張,又都是小同鄉,所以有記載說他們血統上是同宗族,但走的道路卻完全不一樣。張世傑堅決抗元,最後以身殉國,死得十分壯烈。而張柔父子卻封侯拜相,成了元初的顯貴。《宋史》中說張世傑: 「少從張柔戍杞,有罪,遂奔宋。隸淮兵中,無所知名。」 ( 小時候跟隨張柔在杞縣鎮戍,因為犯了法,就逃跑到南宋。曾在淮軍中當兵,並不被人所知 ) 一個行伍出身的戰士和有土地有財產的地方豪強來相比,在政治上當然會有不同的選擇。張世傑和張弘範父子生活道路和見解的差異,和階級出身應有一定的關係。

至元十三年 (1276 年 ) 正月,宋廷派遣宗室趙尹甫、趙吉甫攜傳國玉璽及降表赴元軍大本營乞和。降表中以伯、侄相稱。伯顏看了降表後,派遣張弘範、孟祺 ( 元行省咨議 ) 、程鵬飛等人,帶著伯顏的命令,先入臨安城,責備宋大臣背約失信之罪。張弘範等終於說服了宋廷,取得宋王改稱臣僕,屈辱請降的表文。三月,伯顏入臨安,宋幼主趙顯 ( 恭帝 ) 及全太后等均被押送至大都。

皇帝、皇太后雖然投降了,但人民並不都甘心作元朝的臣民,浙東一帶發生了「叛亂」。按蒙古人的慣例,降而復叛,又殺了使臣,又焚燒了招降書,是要屠城的。張弘範的良心不允許他執行蒙古人屠城的習慣法,只殺了幾個為首的人,就了結了此案,總算保全了一城人的性命。

至元十四年 (1277 年 ) 元軍凱旋,張弘範也加官進爵,被授予鎮國上將軍的軍階,任命為江東道宣慰使。這時張弘範四十一歲,已經是武職官員中從二品大員了。

俘獲文天祥

第二年四月,文天祥、張世傑等擁立的小皇帝趙罡,被迫逃到廣州,病死於硐州島上 ( 今廣東雷州灣上一島 ) 。為了堅持鬥爭,他們又擁立廣王趙硐於廣東新會海中厘山。改元祥興。閩、廣一帶不願投降的南宋臣民們,對這個政權總還寄於希望。元政府當然不能容忍有一個打著南宋旗號的政權繼續存在,於是決定要把這個流亡政府扼殺在搖籃裡,這個任務又落在張弘範肩上。忽必烈調撥了二批蒙古軍歸他指揮,並且授予他以「蒙古漢軍都元帥」的頭銜。這在當時是超越常規的措施,使張弘範不得不提出「漢人歷來沒有統率蒙古軍的先例,請求皇上還是派親信的蒙古人來擔任元帥。」忽必烈帶著沉思和回憶的神情微笑著說:「你可知道你父親和老將軍察罕的故事嗎 ? 在太宗時期攻打安豐的那次戰役中,攻下安豐後你父親主張留兵駐守,而察罕習慣於蒙古的戰術,反對留駐。軍隊全部南下後,不久安豐又被宋佔領了,幾乎斷了退路。事後你父親為此十分悔恨,這是由於當時委任不專的緣故。怎麼可以讓你再重複當年的覆轍呢 ? 今天交付你辦這件大事,你如果能像你父親一樣用心,我就放心了。」忽必烈在總結歷史的經驗教訓中,認清了在漢地作戰也得用漢人的戰略戰術來應付,草原上的那一套辦法有些時候會不靈驗的。這些推心置腹的話,使張弘範很感動。忽必烈並且當場要賜給他錦衣、玉帶等貴重的賞物。張弘範辭謝了錦衣玉帶等賞賜,而請求賜與戰鬥時合用的劍、甲。忽必烈對他這種戰士的心情很讚賞。立即命令左右;把武庫中最好的劍與甲陳列在大殿上,任張弘範自由選擇。劍、甲選好後,忽必烈莊重地告訴他:「這把劍就是你的副手,不聽命令的,你可以用這把劍處死他。」張弘範意識到手中握著的是一柄真正的「尚方寶劍」。臨行前,張弘範又薦舉有謀有勇的西夏王后裔李恆做自己的副帥。這個要求忽必烈也答應了。他這支由蒙漢混合組成的南征軍,水陸共二萬人,分道南下。他弟弟張弘正被任命為先鋒。他告誡張弘正說:「我是由於你的勇敢而選拔你當先鋒,並非因為你是我弟弟而決定這項任命。軍法是嚴肅無情韻,我不敢以私情妨害公法 ! 你處處要謹慎啊 ! 」張弘正確也不負所托,軍鋒所向,沿海的漳、潮、惠、潭、廣、瓊諸州,相繼告捷。張弘正軍與宋丞相文天祥所部在潮州五坡嶺 ( 今廣東海豐 ) 相遇。宋軍寡不敵眾,文天祥被俘。元軍士兵們捆綁著文天祥至張弘範軍營,用槍、矛等武器百般威脅叫他拜見張弘範。文天祥不為所動,拒不下拜。張弘範被面前這個鐵漢子的正氣所感動,讓左右給文天祥鬆了綁,以客禮相見。

至元十六年 (1279 年 ) 正月,元組織了水軍,大舉進攻崖山。文天祥以戰俘的身份也被軟禁在元軍船上。當張弘範這支艦隊經過珠江口外零丁洋時,文天祥感觸萬端,想到當年在贛州起兵時,曾路經贛水上怵目驚心的皇恐灘,眼前又面對汪洋一片的零丁洋,自己寧死不屈,以身殉國的決心已經拿定了,於是作了一首詩道: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搖雨打萍,

皇恐灘頭說皇恐,零丁洋裡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恰巧張弘範來要求他給張世傑寫一封勸降的信。他就順手寫出上邊這首詩,交給張弘範算是答覆。張弘範讀罷,除對他的遭遇同情外,心中肅然起敬。

張弘範與文天祥在政治上雖然是對立的,但他對文天祥的人格則是崇敬和欽佩的。當部下勸告他:「敵國的丞相,居心叵測,不可親近。」時,張弘範笑著說:「他是個忠義至性的男兒,決不會有其他。」並派人訪求文天祥家屬及族人中的被俘者,都予以放還。

擊敗張世傑

張弘範統率的元朝水軍抵達崖山後,曾派張世傑的外甥韓某,三次去張世傑軍中勸降,韓某是張弘範軍中的一員下級軍官。張世傑嚴辭拒絕了誘降。他對韓某說:「我知道投降了既可活命又可以富貴,但我已經抱定了犧牲的決心,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當時,張世傑尚擁有戰艦一千艘。他採取了守勢,把艦隻排成一字陣,聯結在一起,企圖死守。張弘範採用封鎖海口的辦法,切斷了宋軍淡水的來源;宋軍被困,取海水解渴,紛紛嘔吐,士兵們疲憊不堪。張弘範做了四麵包圍的嚴密部署,一直等到副帥李恆從廣州趕來會師後,才發動了總攻。他目的在消滅宋軍的有生力量,要一舉殲滅,不使其再散逸。二月初六日晨,用炮石、火箭作掩護,插入宋艦隊主力所在。元軍跳上宋船後,短兵相戰,發揮北軍之所長,宋方潰不成軍。宋左丞相陸秀夫驅妻、子入海,自己抱著年僅七歲的宋帝趙咼投海死。張世傑衝出重圍,準備招集舊部;找尋趙宗室後裔再圖恢復。元軍李恆的艦隊追至大洋,沒有追趕上。不幸遇大風浪,船翻了,全船的人都淹死在平章山下。南宋王朝的這幕亡國悲劇,至此結束了。 在這場大事件中的一個小插曲,是張弘範在厘山海戰的敗軍之中救出了一位準備跳海自殺的鄧光薦。鄧是亡宋禮部侍郎,原名鄧剡 (1232-1303 年 ) ,光薦是字,號中齋,廬陵人,宋景定三年進士。張弘範勸鄧打消了自殺的念頭,並且禮聘鄧為他兒子張珪的家庭教師。張珪後來立朝有聲,成為一代名相,據說就是這位老師教誨的結果。這件事和他父親張柔當年從劊子手的刀下救出王鶚的故事有相似處。從中可窺見元代武將的政治家風度與戰略水平。

與此類似的還有一件事,就是張弘範曾仗義執言,為女真族學者夾谷之奇伸冤平反。這是一件當時膾炙人口的俠義行為。夾谷之奇字士常,號書隱,和東平世侯嚴實 (1182--1240) 的幕僚閻復 (1236 - 1312) 曾同受詞章之學於金進士康嘩的門下,又與金陵楊剛中同受理學之傳於張翌 ( 即時人稱為導江先生者 ) 。所以夾谷之奇不論詞章、義理以及品德、吏才都是當時第一流的人才。在元朝伐宋的南征中,他以濟寧教授的身份被徵調為行省都事。元軍佔領臨安,接管宋皇室金帛時,他經手文書登記事宜。後來查出這批金帛中有遺失的情況÷就有人栽贓誣陷,說這筆糊塗帳和夾谷之奇有牽連,因而他被隔離審查 ( 當時的詞彙是「按問」 ) ,張弘範聞訊後,出於對讀書人人格尊嚴的維護,對儒生的保護;對各族知識份子的重視;對邪惡的義憤;他率領著屬員去找負責審理這樁案件的中央特使,為夾谷之奇申辯說:「夾谷之奇是個儒家所謂行已有恥的讀書人,操守一貫公正清白,是個看重榮譽有所不為的君子,不可能發生這種不名譽的事情。如果查出他確實稍有侵貪,我甘心情願和他連坐。」由於張九帥的親自過問,此案迅速得到公正的平反。通過認真的調查,水落石出,一切不實之詞,原來都是壞人們的誣陷。」從這些事件中我們可以想像在那些動亂的年代中,某些有識見的元朝漢族統治者,對傳統文化,不同程度地起過些保護作用。

功過任評說

十月張弘範班師還朝,朝廷上安排了不少慶功活動。忽必烈在內殿宴請這位百戰歸來的將領,為他洗塵,慰勞他的凱旋,是這一系列慶祝活動的頂峰。但樂極生悲,死亡女神已經在向他招手了。由於他不適應南方的氣候和水土等環境,再加上又得了瘧疾,返回大都後不久就病倒了。忽必烈十分關心這位由前線歸來的勇士,特命御醫前往護視,並規定每天要把張弘範的病情作專門的匯報,並讓近侍傳出口諭給御醫說:「我有軍國大事,等著同九拔都商量決定。你們一定要盡心治療,使他迅速恢復健康。」又命令衛士坐在張弘範的門口,對來探視的人們說:「九拔都病得很重,除非至親和醫護人員外,皇帝有詔令,停止一切對病人不必要的干擾。」儘管用了最貴重的藥物,安排了最高級的護理,仍沒有挽救了這位九拔都的生命。至元十七年 (1280 年 ) 過了新年後,他的病轉重了。他自己也意識到病不會好了,要求從病房回到自己的舊居室,把親戚賓客們召集來,和他們一一告別。最後,他叫人把南征時忽必烈賜給他的尚方寶劍與鎧甲取出來,握著兒子張珪的手,珍重地交付給他。並且說:「我當年用這劍與甲為國家的統一立過功勞,你佩帶寶劍、穿戴盔甲時,不要忘記了爸爸 ! 」他摩挲著劍與甲,在那些金戈鐵馬,崢嶸歲月的回憶中暈眩過去,那些回憶中當然也少不了江南兒女的血腥。海波和血浪的影子使他的視線模糊了,他最終地閉上了眼睛。他是一個軍人,但卻是一個有些詩人氣質的軍人。他在南征中寫過一首《述懷》詩,詩中說:

磨劍劍石石鼎裂,飲馬長江江水竭。

我軍百萬戰袍紅,儘是江南兒女血 !

流露出他對戰爭破壞行為的憎惡和內心的矛盾、痛苦、內疚。他逝世的這一天,正是至元十七年 (1280 年 ) 正月初十。窗外朔風凜冽,從北方沙漠吹來的大風,挾帶著沙礫塵土,鋪天蓋地地吹來,又狂嘯著捲走了一切 ! 這正是他老師郝經所歌頌過的北風 ! 《四庫全書總目》評價他詩的風格,說近似南宋江湖詩派,其實,他的作品有些更像他老師郝經的格調,是金元詩宗元好問的謫系門徒。

他這短促的一生,僅有四十三歲。死後元朝追贈他銀青榮祿大夫,平章政事,謚武烈。三十二年之後,即元武宗至大四年 (1311 年 ) ,元朝又給他加贈「推忠效節翊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齊國公。」改謚忠武。八年之後, ( 元仁宗延佑六年, 1319 年 ) 元朝政府再一次加賜他「保大功臣」。加封淮陽王,改謚獻武。他的遺詩題名《淮陽集》者,正取意於此。這些身後哀榮只反映元代官方對他的評價一直在上升。

但世人對這個歷史人物卻歷來有不同的評價。有人從封建的名教出發,責備他們父子不忠於金朝,是大節有虧。我們前邊講過,他生於金亡之後,和金朝是毫不相干的。也有人站在漢民族立場批評他助元滅宋,是沒有民族氣節。其實從歷史的發展上看,蒙古滅金後,經過長達四十年的蒙宋戰爭,終於由忽必烈重新奠定了全中國的統一,結束了分裂和割據的局面,這是歷史前進的需要。我國作為多民族的國家,已有兩千年的歷史。除漢族外,還有許多少數民族。因此,不應認為只有漢族才是當然的統治民族。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少數民族統治全國的王朝,應當承認這個歷史的事實。忽必烈既是一個剝削階級的代表,又是一個蒙古族的統治者;他當然不可能用平等聯合的方式來謀求統一,而只能通過戰爭去實現存在著階級壓迫和民族壓迫的統一。

我們肯定元朝在歷史上的進步作用,並不是肯定階級壓迫和民族壓迫的合理。文天祥、張世傑、陸秀夫等人反對民族壓迫的抗元鬥爭是正義的,但我們卻不必讚賞他們為腐朽的南宋小朝廷而盡忠的忠君思想。張弘範為全國統一做出了貢獻,他在進軍中盡量減少破壞和屠殺,在政治上支持忽必烈的漢化改革措施,拋棄蒙古舊制,堅持統一。這都是有積極意義的。當然,我們也不必為他的武功、為他自己也感到內疚的事唱讚歌,他只是做了當時歷史規定他應該做的事而已。對張弘範做簡單的肯定或否定都不符合歷史真實,歷史上的恩怨,隨著時光的消逝都過去了。元朝代宋而建國,這個王朝促進了國內各民族間經濟、文化的交流和邊疆的開發,初步奠定了我國疆域的規模,擴大了中外交通,為科學技術的發展提供了條件。和腐朽軟弱的南宋來相比,中國歷史總是前進了。張弘範在這個開創時期的所作所為,對整個元朝來說,對整個中國歷史來說,其影響是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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