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窯洞前幾年被母親送了人,現在被別人佔據著。我們兄弟姐妹都誕生在同一孔窯洞裡,母親就是在這孔窯洞裡將我們兄弟姐妹養大。窯洞裡的土炕上一般睡上四個人時比較寬敞,睡五個人就比較擁擠。父親在世時我們的炕上要睡九個人。從我記事時起,我是和四弟與父親同睡一個被窩,直至後來父親去世前被抬到縣醫院時為止。全家中沒有一個人能享受到單獨蓋一塊被子睡覺的待遇。我的記憶中,每到晚上該睡覺時,父母總是像現場的調度一樣安排、調整、平衡著每個人的需要,按母親後來經常當作笑話講時說得那樣:「每晚能讓你們停息下後我就冒出一身汗。」母親就是這樣在睡前都得冒出一身
汗的艱難困境中將我們養大,並將我們一個個送出了家門。
我出生的窯洞院落外面有一條小道通向外面的世界。上中學的三年裡,母親是天天不變地在我上學必要經過的這條小道上目送我上學而去,晚上又定會站在這條小道上等我放學回家。嚴寒酷暑,風中雨裡,無有例外者。記得有一次晚上我從學校回來,母親像往常一樣站在小道上等我。母親每次聽到我從山路上跑下來的腳步聲時,百分之百地要喊一聲我的乳名,那次也不例外。在往日,母親聽到了我的應聲後會趕緊先回家給我熱飯吃。但那天有點反常,母親不像往日那樣自己先走回家,一直等至我走到她跟前時,母親也未往前走,我感到氣氛有些不同尋常,喊了一聲媽,母親過來用手在我的臉上撫摸了一下,然後說:「潤慧,你聽媽媽給你說,咱家現在一顆口糧都沒了,今天我帶你四弟去下窪(一個村名)村親親(方言:親戚)家借也沒借上,今黑夜(方言:今晚)媽媽沒辦法讓你們能吃上飯,媽媽明天肯定有辦法,今黑夜就早點睡覺吧!」然後拉著我的手回了家。那天
夜裡,我悄悄地哭了許久,枕頭被哭濕了一大片,不是因為我肚子餓,父親早逝後我們較早地懂得了母親的艱辛,我知道一大群孩子今夜吃不上飯母親的心裏會有多苦,更何況明天天亮後這一大群孩子還得活下去,口糧從何而來?那天夜裡,我聽到母親許久都沒有入睡。
第二天天不亮,母親照例叫醒我去上學,送我至那條小道上時,母親拉著我的手,將半把炒黃豆放在我的手上。從母親手上接過來的炒黃豆有些潮濕,從黃豆上帶著的溫度判斷,這半把炒黃豆在母親的手裡是被攥了不短的時間!由於天還很黑,我看不見母親的臉,我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下。我堅持要把這半把炒黃豆中的一半留給母親,讓母親給同樣餓著肚子的弟弟妹妹吃。母親不同意,我不走,我哭出了聲,堅持我的要求,母親始終未哭,堅決地將我推向了上學的路。
那天天黑我回到村裡,仍站在小道上的母親喊完我的名字後匆匆回家,我知道母親借到了度命的口糧。
28年過去啦,這一幕從未在我的記憶裡模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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