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的真相 —籠罩中國一百年的陰影

對於義和團運動,我相信很多人和過去的我一樣知之甚少(確切的說只知道教科書上的幾句評語),也不會認為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不過,在現在這個一切都在發生著劇烈變化的年代,回過頭去省視一下一百年前那個同樣發生著劇烈變化的年代,無疑會對我們產生幫助。就如先哲們曾經預言的那樣:歷史總是有著驚人的相似。

一,義和團的起源

在當時的中國能夠進入內陸地區的只有傳教士,而義和團運動仇恨的一個重要目標正是教會組織。教會在中國吸納教眾引起了當地人的很大不滿,這裡面固然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傳教者中間良莠不齊,不過就以幾個傳教士的能力,又能做出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呢,為何能夠掀起這麼一場巨大的排洋風潮?

回顧當時發生的「教案」,絕大多數並非利益衝突,而是思想衝突,當時的中國人指責洋人的宗教是宣揚「無君無父」,還有婦女若是信教則被視做「傷風敗俗」之事。比如1875年元月,荊州教案,旗營婦女誦經,被其夫逼殺。

中國古代文化與西方宗教文化的對立是造成後來仇洋情緒氾濫的根源。除此之外,當時人們的無知和愚昧也是造成這種敵視情緒的重要因素。比如通過自己的想像虛構一些現在看來極其荒謬的「洋鬼子罪行」:

(洋)銀必取中國人睛配藥點之,而西洋人睛罔效,故彼國人死,無取睛事,獨中國人入教則有之。……(洋人)能咒水飛符,攝生人魂與姦宿,曰神合。又能取婦女發爪置席底,令其自至。取男童女童生辰粘樹上,咒之,攝其魂為耳報神,……甚或割女子子宮、小兒腎子,及以術取小兒腦髓心肝!(《反洋教書文揭帖選》9 頁)

(北京西什庫教堂)牆壁,具用人皮粘貼,人血塗抹,又有無數婦人赤身露體,手持穢物站於牆頭,又以孕婦剖腹釘於樓上,故(義和團)團民請神上體,行至樓前,被邪穢所沖,神即下法,不能前進,是以難以焚燒。又兼教堂有老鬼子在內,專用邪術傷人,固難取勝,反多受傷。(《庚子記事》28頁) 

在當時廣為流傳的義和團揭帖中記載了眾多類似這樣的控訴洋教的文字,經受過現代科學教育的人們不會相信這一套,不過當時的義和團自己也到處開壇做法,人們自然深信不疑。

義和團運動於90年代後半期起源於山東和直隸,以「練拳」為名組織起來,攻打教堂,反洋教。1898年10月下旬,山東冠縣梨園屯拳民起義,使義和團運動迅速興起,從山東發展到直隸,並於1900年夏進入北京天津。

二,義和團的興旺

如果說這種極端情緒只是在民間的話,那還不至於惹出什麼大麻煩。不過很不幸的,這股力量捲入了一場更加巨大的政治鬥爭之中並被迅速催生成更為可怕的政治運動。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慈禧通過政變重新實行訓政。但慈禧對於屢屢反抗自己意願的光緒皇帝仍然非常不滿,打算另立新君,不料各國公使都喜歡光緒的開明,聯合起來反對,慈禧只得作罷。光緒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慈禧召集群臣,宣布封端郡王載漪之子為皇子,再次試圖廢光緒,兩天之後,上海電報局總辦經元善等1200餘人發電報反對廢立,稱「各國有調兵干預之說。」慈禧一心要廢光緒,但又被洋人打得怕了,就在此時,端郡王向其推薦了義和團,說他們可以到槍不入,不畏洋槍洋炮。

義和團原本在山東聲勢最為浩大,原因就是山東巡撫毓賢縱容當地義和團攻擊教會,直到後來他們闖了禍(殺死了洋人),惹的外國公使問罪,清廷才罷了毓賢的官,將其召回京城,改派袁世凱去當山東巡撫。袁到了山東後毫不留情的.,當地拳民紛紛逃往直隸京津一帶。再說毓賢到了京城,到處向王公大臣們吹噓義和團的刀槍不入。當時京城中頑固派勢力的代表端郡王、莊親王和大學士徐桐如獲至寶,鼓動慈禧利用義和團來對付洋人。說起這個徐桐,後來魯迅曾說他「只知道世界上有英格蘭、法蘭西,卻不知葡萄牙、西班牙,認為那是洋人要得太多不好意思了,所以才編出來的」,而這位徐中堂正是後來義和團的實際指揮者。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五月,慈禧派軍機大臣趙舒翹等前往涿州、良鄉宣撫義和團。該月二十日深夜,有人送了一份洋人的照會給榮祿,要求慈禧立刻歸政於光緒。二十三日,清廷召開會議,決定宣戰。後來慈禧才發現原來那份照會是假的,是端郡王為了讓自己兒子當皇帝所使的激將法,但為時已晚。次日德國公使克林德在北京崇文門大街被殺。清軍及義和團圍攻東交民巷使館及西什庫教堂。二十五日,清廷正式下詔與各國宣戰。

六月起,義和團大規模進京,其強盜本性才真正暴露出來。搶教民之財物是常事,坐地賣所搶之物亦有之。他們稱"所燒皆奉教之家,並未延及良民。"(《庚子記事》第13頁)在義和團的邏輯中,凡是信了教的中國人全都該殺。7月15日開始,義和團進攻聚集在宋家河的三千多名教民;三天後陳澤霖又帶2500名新軍加入;到20日,義和團用炸藥包炸毀圍牆攻入,殺死了所有做最後抵抗的修女,然後對困在教堂中的1000名男女老少施以焚燒,只有五十人從窗口逃出;加上被陳澤霖帶回北京的、被義和團賣為奴隸的、夜間逃出的,只有五百人倖存。

義和團把傳教士稱為「毛子」,教民稱為「二毛子」,「通洋學」、「諳洋語」、「用洋貨」……者依次被稱為「三毛子」、「四毛子」……直到「十毛子」,統統在嚴厲打擊之列。他們經常隨便找一家大戶人家,指其「裡通外國」,然後衝入家中洗劫一空。因為義和團仇視一切育洋人有關的東西,有用洋物者「必殺無赦,若紙煙,若小眼鏡,甚至洋傘、洋襪,用者輒置極刑。曾有學士六人倉皇避亂,因身邊隨帶鉛筆一支,洋紙一張,途遇團匪搜出,亂刀並下,皆死非命。」甚至有「一家有一枚火柴,而八口同戮者」……對開明官紳,維新派人士,義和團更是明言打殺,要「拆毀同文館、大學堂等,所有師徒,均不饒放」。

由於義和團是「奉旨造反」,其威勢無人能匹,他們甚至膽大到衝進紫禁城去捉拿光緒這個「頭號賣國賊」,結果被慈禧罵了出去。其他大小官員,外國使節,更是不放在他們眼中。本來洋務大臣李鴻章也是義和團的目標,不過他倒是有先見之明,提前討了個兩廣總督的差事避難去了,直到後來慈禧逃出京城之時下旨讓他全權負責收拾殘局。

三,義和團的衰亡

義和團的衰亡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們「刀槍不入」的神話在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約20000人的「八國聯軍」面前徹底破滅了。可笑的是,八國聯軍已經打來了,義和團卻還仍然熱衷於燒教堂、殺教民的運動,甚至於為了保私仇,天津的義和團還從背後攻擊正在抵抗八國聯軍的清軍聶士誠部。

六月十二日,慈禧調兩廣總督李鴻章為直隸總督,辦理對外交涉。十八日,八國聯軍陷天津。二十七日,主和派官員許景澄、袁昶奏劾大臣信崇邪術,誤國殃民。七月初四日,慈禧將許景澄、袁昶處死。十七日,又將同樣為主和派的徐用儀、立山、聯元處死。二十日,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次日,慈禧與光緒帝出北京西奔逃走。

這場運動最終以簽訂辛醜條約告終,四億五千萬中國人每人為義和團陪一兩銀子,同時俄國還趁機佔領了東北。

四,後世對義和團的看法

鄒容在其著作《革命軍》中說「有野蠻之革命,有文明之革命。」「野蠻之革命有破壞,無建設,橫暴恣睢,知足以造成恐怖之時代,如庚子之義和團,義大利加波拿裡,為國民添禍亂。」

魯迅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中說:「清光緒中,曾有康有為者變過法,不成,作為反動,是義和團起事……」。

蔡元培在1916年說:「滿洲政府,自慈禧太后下,因仇視新法之故,而仇視外人,遂有'義和團'之役,可謂頑固矣。」(《華工學校講義》)

李大釗在他著名的宣言性論文《東西文明根本之異點》(1918年7月1日)中說:「時至近日,吾人所當努力者,惟在如何吸取西洋文明之長,以濟吾東洋文明之窮。斷不許以義和團的思想,欲以吾陳死寂滅之氣象腐化世界。」

陳獨秀在發表在《新青年》上的《克林德碑》一文,更是全面分析了義和團運動在五個根本方面反時代潮流的特徵,陳獨秀最後總結說:「照上列的事實看起來,現在中國製造義和拳的原因,較庚子以前,並未絲毫減少,將來的結果,可想而知。我國民要想除去現在及將來國恥的紀念碑,必須要叫義和拳不再發生;要想義和拳不再發生,非將製造義和拳的種種原因完全消滅不可。  現在世上是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向共和的科學的無神的光明道路;一條是向專Zhi的迷信的神權的黑暗的道路。我國民若是希望義和拳不再發生,討厭克林德碑這樣可恥的紀念物不再豎立,到底是向哪條道路而行才好呢?」

甚至於,聞一多談到自己從支持國民黨到支持我D的轉變時說,因為蔣介石1943年出版了《中國之命運》一書,要大力弘揚八德四維等中國傳統文化,他這樣寫道:「《中國之命運》一書的出版,在我一個人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我簡直被那裡面的義和團精神嚇一跳,我們的英明的領袖原來是這樣想法的嗎?五四給我的影響太深,《中國之命運》公開向五四挑戰,我是無論如何受不了的。」(《八年的回憶與感想》)

可見就在義和團之亂的幾十年後,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思想者們對於義和團的認識有著驚人的相似。

五,登上神壇的義和團

義和團被美化甚至神話是在文革時期,當時提出了"在甚麼場合對義和團採取甚麼態度,如何評價其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不僅成了衡量人們是否堅持黨的路線的唯一標準,而且更廣泛的意義上,成了估量人們是否忠於革命,是否信奉馬列主義、M思想,甚至成了評估人們是否對祖國忠誠的唯一標準。"([美]柯文《有爭議的往事:作為歷史與神話的義和團》,論文集)

《文匯報》1967年4月14日發表的《讚"紅燈照"》(《人民日報》4月17日轉載)是當時評"紅燈照"的第一篇文章,主要的觀點就是要保衛文革及其化身紅衛兵,而反對頭號敵人劉少奇。這篇文章提出了這樣的觀點,對義和團和紅燈照持甚麼態度是衡量一個人是真革命還是假革命的試金石。在這一年的4月份,《文匯報》和《光明日報》分別整版刊載紅衛兵頌揚紅燈照的文章和歷史學者整理的義和團史料。當然其中不包括關於義和團降神附體、"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把板凳當馬騎、高粱葉當刀"等迷信的東西。

在中國近現代史上,論愚昧、偏激的程度能夠與義和團相提並論的,也只有文革。在這場破壞性更甚義和團的十年運動中,義和團運動被戴上了「反帝」、「人民Yun動」等光環,更成為「造反有理」的佐證。

六,回首再看義和團

由於種種原因,直到現在義和團仍被冠以「反帝愛國運動」的美名。不過,這個「反帝」的頭銜實在是太過牽強,因為他們分明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反洋」,而且是反對一切與洋有關的東西,包括鐵路、輪船、電線桿等等。至於「愛國」更是何以見得,光是被他們殺死的國人數量遠遠在洋人之上,最後還害的中國人又受一次恥辱,說「害國」恐怕更為確切。

以今天的觀點來看,西方列強既給中國帶來了先進文明,同時也用武力侵佔了中國人的利益。縱觀整個義和團運動,他們從未著眼於收回被佔領土等合理要求,他們要求的是徹底拒絕西方文明,完全回到因循守舊的老路上去。相比之下,義和團與文革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同樣是平民百姓的極端排外情緒被官方鼓勵,並被用於政治鬥爭中去;同樣是用愚昧取代科學;同樣是盲目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

中國的大門被列強用槍炮打開之後,隨之而產生了許多不同的思想。其中一種提倡學習西方先進的東西,包括科學、制度等等,另一種則反對對現狀做任何改變,這兩種不同思想的代言人就在短短几年中各自登上了一次歷史舞臺,並且都以失敗告終。這兩者哪個更先進是不言而喻的,不過直到陳獨秀提出引進「德先生」和「賽先生」之後,向西方學習的思想才隨著五四新文化運動而廣為接受。

義和團雖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但義和團的陰影卻從未從這個國家的上空散去。在這個時候,重新審視中國曾經走過的那一段真實的歷史,無疑是有著借鑒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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