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31
北京《讀書》雜誌今年九月號發表一篇由左派學者唐小兵撰寫的文章,題目叫「《怒吼吧!中國》的迴響」。一看這個題目,敏感的人們或許會以為這是一篇對當下中國社會種種黑幕和弊端痛下殺手的文章,不由得為作者捏了一把汗。但翻到文章的第一頁第一段,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三十年代」四個字,於是在一顆心放下的同時,也會好奇地想:三十年代不是既暗無天日又殘酷鎮壓嗎,那麼中國人民怎麼能夠「怒吼」呢?
文章所介紹的《怒吼吧!中國》其實是一幅版畫的題目,由李樺所創作。版畫由於線條簡單和效果強烈,最適宜用來為政治宣傳服務,所以在三十年代基本上是共產黨文藝戰士和左翼畫家的工具。《怒吼吧!中國》畫面非常簡單,是一個眼睛被蒙住的漢子,赤裸著捆在木樁上,他嘴巴大張,像是在吶喊,一隻被縛的手掙紮著伸向掉在地上的一把短刀。
這幅畫問世於1935年,李樺當時在廣州市美術學校任教,他是一個左翼藝術家,當代版畫運動的發起人。他在廣州組織了現代版畫研究會,定期舉行展覽並在其他城市流動展出。其中最大的一次是1936年夏天的第二次全國木刻流動展,在杭州和上海等地造成了極大的社會影響,魯迅也前往觀看,和版畫家們聚首交談。在那次展出中,很多幅作品的名稱中都直接用了「吶喊」、「呼號」、「高歌」、「黎明」等等。「怒吼吧,中國」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用文章作者的話來說,它的線條「力透紙背地傳達出畫面中被縛男子的不屈掙扎……左下角犀利的匕首,在視線上延伸著受難者緊繃的肌肉,同時還設置下一道敘事的可能和懸念:他是否能抓到這解救的武器?是誰留下這把匕首?他有怎樣才能把自己解救出來?」
站在歷史的高度,作者總結說這幅畫「直接明確地呼喚著一個廣闊深遠、激盪人心的歷史場景和情結。」這幅畫問世後,它的名稱成了「革命」、「鬥爭」、「解放」等等的同義詞,並受到國際左翼力量的重視,一些以中國革命為背景的詩歌和戲劇都取了這個名稱,用文章作者的話來說,它成了「國際主義的戰鬥口號和主題」、「反帝反壓迫的集中表達」。
讀了這篇文章後,人們可能不由得會想:既然這幅畫如此了得,當時的反動政府、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他們在各地的大大小小走狗難道不害怕這樣的「怒吼」嗎?他們難道沒有審查制度嗎?他們怎麼會允許這樣的「怒吼」響徹雲霄、不但震撼中國而且震撼世界呢?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難道不是赤裸裸地鼓吹暴力反抗嗎?在這個「怒吼」發出並造成影響之後,他們怎麼還能容忍那麼多的文藝作品也取這個名稱並招搖過市呢?創作這些「怒吼」的藝術家們怎麼都安享太平,定期從黨那裡領取指示和經費,並在全國甚至全世界周遊呢?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文章的作者沒有回答這些問題,因此他對「怒吼」的讚美聽上去實在有些空洞。
不過,「怒吼」這幅畫的視覺效果確實是非常強烈的,一看就能使人產生熱血沸騰的感覺。看了這幅畫,我立刻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在今天的真實生活中像那幅畫的主人翁一樣被罪惡勢力束縛和迫害的人。
這個人叫陳光誠。他是一個盲人,從小就失去了視覺,而並非是像「怒吼」上的那個人那樣被人蒙住了雙眼。但他的心靈卻比許許多多看得見這個世界的人要清澈得多。他通過自學法律,為本地鄉親服務,幫助殘疾人維護他們的權益,揭露和反對強迫墮胎和非人道的絕育。他的行動受到了外界的注意,於是成了當地政府的眼中釘。他先是被非法關押,釋放後又像囚徒一樣被限制在家中,不允許和外界接觸。不但如此,他多次受到當地政府人員的毒打和凌辱,前來看望他的記者、律師和民間維權人士也受到毆打。
為什麼陳光誠的形象和《怒吼吧!中國》那幅畫上的人物相似呢?因為他們的眼睛都看不見,因為他們都被捆綁著,更因為他們都大張著嘴要發出自己的聲音。所不同的是,陳光誠不但手邊沒有那把刀,更沒有那種「解放」、「革命」、「鬥爭」等等「廣闊深遠」的「歷史場景」做陪襯。他所發出的也只是吶喊,而不是怒吼。他所為之受苦受難的事業在三十年代熱血沸騰的左翼藝術家聽來可能是匪夷所思的:不過是結紮要人道,墮胎不能野蠻而已。《讀書》那篇文章的標題上還有「迴響」二字,文章的內容也是圍繞「怒吼」的形形色色的迴響而展開的。那麼,陳光誠的吶喊有迴響嗎?有的。一是在海外, BBC,時代週刊,華盛頓郵報這些被左翼畫家們「怒吼」來的革命趕出中國的帝國主義媒體報導了他的遭遇。二是少數維權分子和其他被政府所討厭的人士知道他。但當他們去看望他時,或者是見不到他,或者是見到他被打手們踐踏在地,百般蹂躪。
一個能放心大膽地大聲怒吼的社會實際上可能並沒有多少值得怒吼的理由;而一個連吶喊都聽不到的社會才是一個真正可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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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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