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龍對黑鷹 – 中美貿易的困境

十九世紀初拿破崙曾把中國比作睡獅,而到了該世紀末時,中國又被德皇威廉二世稱為「黃禍」。在毛澤東的「原教旨共產主義」時期,中國人身著藍色毛裝,男女莫辨,全國上下滿山遍野拓地開荒,修路架橋,西方人就送了中國人「藍螞蟻」的稱號。螞蟻者無他,勤勞、數眾,繁殖快是也,潛台詞是四體勤、缺大腦。如今,西方媒體又愛把中國比作「赤龍」。西方文化和傳奇中,龍邪惡、暴虐,性喜噬人。龍已經很恐怖了, 又是一條紅色共產主義的龍,那意味著什麼?--不可揣摩臆測,難以馴化征服,換言之,它是個巨大的威脅,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近年來,大陸中國人喜孜孜、意洋洋,稱自己是龍的傳人,似乎忘了龍是被中共政權詬病為「罪惡的封建社會」中帝王的象徵,如此這般,龍竟落入社會主義尋常百姓家,人人得以掛在嘴邊,自稱「龍種」,實在諷刺意味十足。

亞洲金融風暴之後數年,踩在幾乎變成四只平陽小虎身上,中國以龍姿席捲世界,「中國製造」品牌的貨物充斥全球市場,從塑膠花、運動鞋到高科技的電腦、衛星,從食衣住行日常用品到殺人武器,放眼世界每個角落都有物美價廉的中國產品,它們形同傾銷的低價衝擊了各國的市場,打垮了當地的製造業,令工人失業、企業破產,雙邊貿易嚴重失衡。人們突然意識到所謂中國式的「和平崛起」,其實侵略性極強,中國人在微笑鞠躬簽合同之後,就把你放倒了。德國「明鏡」週刊(32期)指出,美國對華貿易的逆差從2001年至今,從1620億美元躍升為2千億,這在人類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從來沒有兩國之間的貿易失衡到這樣的天文數字。雜誌封面上赤龍纏繞代表美國的黑鷹,鷹爪雖然抓住龍的尾巴,但是龍爪直取鷹頭,標題是:「中美對峙:爭奪明日的世界」。文章的詞裡行間透露出一種旁觀者的幸災樂禍,一百年風水輪流轉,似乎在這個新世紀裡,美國將被逼宮,即便不從第一超級大國退位,也得忍受跟赤龍平分秋色的現實。

西方媒體在報導中國時,往往容易犯幾個錯誤:1。記者們沒有閱讀原始中文資料的能力,很多消息資料(特別是網上傳遞快速的那部分)根本就到達不了他們的信息系統中。他們憑藉一些粗略翻譯為英文的資料,所能作出的分析和判斷自然有侷限性。當然許多影響力大的媒體擁有漢學家出身的特派員,他們嫻熟中文,但是語言限制依然是道門檻。2。對最近五十年中共極權統治下,意識形態的荒誕、制度的僵化、社會人心的變態扭曲,缺乏基本的瞭解,因而對許多現今政治上社會上所發生的事,感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3。特別是歐洲的媒體,對古老的文明,有種敬畏之心。他們一般不願也不敢批評有三千年文化的中國。1989年天安門大屠殺,德國的政治家對北京的屠夫們呼籲:拿出你們古老文明的智慧來,和平地化解危機,避免流血。這種對牛彈琴的天真,往往也反映在歐洲媒體對中國的報導之中。4。跟前面提到的態度剛好相反,白種人的優越感,認為東方的文明、制度乃至民族比較次等,除了日本人的先進是無法漠視之外,其他各國反正不能跟歐美平起平坐。基於此,就像訓練有素的大陸讀者能從謊言連篇的官方媒體裡解密,讀出各種字面上沒有的訊息來, 我們在讀西方有關中國的報導中,也應當知道個中「情結」,解開一些結, 繞過幾堵牆,才能到達源頭。當然源頭可能是清澈之泉,也可能是爛泥之塘,那可就見仁見智了。

還陷在專制政體中的中國果真能挑戰自由民主的超級大國美國嗎?從兩國的貿易失衡來看,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就拿紡織業來說,由於臺灣和中國的紡織品如潮水一般湧入市場,美國最近十年來的紡織業遭到重創,約有90萬紡織業的員工失業,企業紛紛向政府告急, 要求對中國紡織品設限。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後,今年一月開始,紡織品更是自由地流入美國市場,這樣的雪上加霜,令布希政府不得不考慮紡織業要求對七種中國紡織品設限的提法。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本來深諳自由貿易的金規玉律,一向反對保護主義,但是遭遇到「具有中國特色」的產品和形同傾銷的低廉價格,他們亂了陣腳,似乎不得不破壞規矩來求自保。中國工人之不同於外國的工人,是他們受到來自於政府和工廠老闆的雙重壓榨剝削,除了微薄的報酬,往往連醫療工傷保險都沒有,更別提失業、養老的福利。不必擔憂工會的干預和法律的限制,中國的工廠老闆把工人榨出油,榨出血,傷人(累)死人都不必負法律責任,反正賠錢了事。一本萬利的生產事業,如果能跟監獄合作,讓囚犯的無償勞動力也投入,那就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了。試問西方哪個行業能跟中國的經營方式競爭?

佩斯托維茲(Clyde V. Prestowitz)是華盛頓的智庫經濟戰略研究所(ESI)的創辦人,曾任雷根時期商務部長的顧問,他經常為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撰文。在他的新書《三十億新興資本家:權錢向東方的大轉移》(Three Billion New Capitalists: The Great Shift of Wealth and Power to the East)裡,提出中國、印度和蘇聯解體後的各個獨聯體中的人口合起來有三十億,他們都極為熱切地投入了全球性的經濟圈中,汲汲於牟利賺錢,發財致富。他認為值得注意的是:這三十億人平均看來是貧窮的,大部分也都沒有技能。然而這個巨大數量中的一小部分,就算是三億吧,這比美國、歐洲國家、日本的人口都還多,這些人有高級技能,他們只用一毛五就能做出那些國家需要花一美元才能作的東西。 「技藝高超加價格低廉」 -- 佩氏指出這是世界經濟前所未曾面臨的最大挑戰。且不說中國產品是否質量高檔,但價格低廉是不爭的事實。當今消費至上的觀念普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人們似乎把價格因素置於質量之上,廉價商品大行其道,因此「中國製造」的商品很快地搶灘,進入世界市場。美國遙遙領先成了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接下來是日本、南韓和德國。後三名國家全部的貿易總和都還低於美中貿易。

美國的國中之國沃爾瑪(Wal-Mart)百貨公司連鎖店跟中國的貿易額高達180億,甚至超過許多西方工業大國的對華貿易。該公司80%的產品都是中國製造的。巨額的資金從美國流入中國,在那兒創造了無數的就業機會。商人無祖國,50萬臺灣商人在大陸買房置產包二奶,他們對臺灣經濟的受挫不感興趣,對臺灣會否被大陸併吞也不在意。美國的商人也一樣,他們眼見最近十年本國的紡織業砍掉一半職工 、電器業、造紙業和電子業也解雇了四分之一左右的員工,貿易赤字直線上升,但是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他們將資金像水一樣,任其流到生產成本的最低點,在那兒下注,大發其財。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的中國就像七十年代的日本,進軍美國,佔地搶灘。當時日本制汽車佔領了美國市場,美國汽車業一蹶不振。經過將近二十年的努力,九十年代開始以來美國的電子行業又將對日的貿易優勢扳回來了。然而緊接著中國的各種商品鋪天蓋地而來,不到十年,就在美國市場上佔了絕對的優勢。

中國實行的是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國家資本主義,政府結合資本家對人民進行最大限度的資源掠奪,不僅剝削他們的勞動力,還霸佔城市居民的房屋土地、沒收農民的耕地、水源,歸公社會上的礦產、實物,擺佈全國金融銀行,支配人民血汗儲蓄和社會流動資金,招安知識精英,佔有他們的知識和科學技能,奪來為黨服務,這是一場史無前列的政府對人民發動的侵權、搶劫的「戰爭」。黨用行政力量一方面支援、一方面操縱市場經濟(美其名曰調控)。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還有一個別國難以望其項背的強項:昔日落難的高幹子弟,今日的太子太妃黨有一種時間的緊迫感和危機感,他們緊密抱團,權錢勾織,形成密不透風的利益權貴階層,他們是中共政權的最堅定的核心。威權政治加上原始資本主義,又有整個國家的資產為後盾, 加上中國人的吃苦耐勞和忍氣吞聲,這可以形成怎樣的一種威力啊。赤龍先吞噬了自己的子女,現在對世界又張開了血盆大口。

即將於九月初訪美的胡錦濤是中國黨政軍一把抓的元首,學水利出身的胡氏在中共的黨團機構中,經過二十年的歷練,沉潛的功夫很到家,在江澤民下面低眉順眼了幾年,終於媳婦熬成婆,軍權也於一年前拿到手。我們看到他以「新三民主義」騙取了人們的好感,但是並沒有實際的行動,相反地,在思想和輿論的控制上,倒更上層樓了。在黨組織和軍事人員的調動上,胡錦濤不遺餘力地部署操作,換上一批批他信得過的人。 在對外事務上,胡錦濤經常出訪,足跡遍佈亞非拉和歐美,他訪問過中東,會見阿盟22國,通過上海合作組織的峰會同中亞諸國元首見面,顯然跟中東和中亞產油國家保持友好關係是他外交的一個重點。

這次訪美,中方要求白宮給予最高規格接待,二十一響禮 炮加紅地毯, 缺一不可, 雖然他只來短短兩天,算不上國事訪問,十九聲禮炮應是常規,但是白宮給面子很重要,可以作為他國內的籌碼。至於「裡子」--中美貿易的巨大失衡、臺灣、西藏、人權等問題就是幕後的談判交易內容了。愛面子的胡錦濤有可能作出一些妥協, 這從他人未到,就先作了人民幣升值(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2.1%)、北韓的四方會談、會見臺灣的幾位在野政黨黨魁、派員跟達賴喇嘛的特使在瑞士會談等等一系列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他知道美國近期以來對中國的警覺和不滿,國會裡有關中國的聽證會、圓桌會、專題會幾乎無日無之。因此,胡老總早早地就先善意地表了態--狼外婆會小紅帽,進門前還知道吞粉筆灰軟化沙啞的嗓音呢。北京唯一沒做的,就是釋放幾名政治犯了。奉勸胡老還是不必「免俗」,放放個把政治犯回家過中秋團圓,為自己的美加墨之行沖沖喜,中共不是一向喜歡玩這人質遊戲嗎?怎麼這次又害臊了呢?對經濟缺乏經驗的胡錦濤能否在中美緊張的貿易關係上有所作為,是值得懷疑的。我們且拭目以待。然而,中共政權從來都是考慮政治優先的,從這個角度看,也不排除胡錦濤在幕後作出一些讓步的可能。但是,可以預見,任何讓步也都是不超過人民幣升幅2.1%之類的、幾乎無補大局的、象徵性大於實質性的動作。


作者為《觀察》評論員。
──《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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