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梅蘭竹菊
梅、蘭、竹、菊,中國畫中四種格外常見的主題,被古今文人高士用來表現清高拔俗的情趣、正直的氣節、虛心的品質和純潔的思想感情,因此,素有「四君子」之稱。然而,談起君子,總不免讓人更先想到「偽君子」之流。對清、明歷史好些細節都非常熟悉的高陽,也說公子有真假之分,紈絝子弟是假公子云云。好比在《明末四公子》裡他說:「從詩經出現的公子開始追溯,古今四公子,除戰國四君子外,文采風流,冠絕一時的,非明末四公子莫屬。」言外之意,就分外明瞭了。
史上以「四君子」合稱的人物的確甚多,但花卉卻公認的就此一種。有時候,我想梅、蘭、竹、菊,與其說是「四君子」,不如說是中國古今所有君子的氣質凝結和精神寄託。正是這樣,我才會常常對它們充滿敬畏,好比蠻荒原人之於圖騰,虔誠善人之於神靈。
「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這是自號梅花屋主的畫梅大師王冕的《墨梅》。他的水墨梅畫一變宋人稀疏冷倚之習,而為繁花密蕊,給人以熱烈蓬勃向上之感。他的存世名作,便是他的這幅同名的 《墨梅圖》。他用單純的水墨和清淡野逸的筆致,生動地傳達出了梅花的清肌傲骨,寄託了文人雅士孤高傲岸的情懷。他筆下的梅花,有的反映了人民的疾苦,有的顯示了孤傲正直的性格,有的表達了與統治階級不合作的精神,有的流露了愛國主義的熱忱,有的則表現出自己的不凡抱負和樂觀的感情。他想把自己的情感激流灌注在繪畫創作的園地上。
清代宜興吳仲倫在題鄭小僬 (淳)梅冊上說:「王元章喜寫野梅,不畫官梅。」(《竹波軒梅冊>)何渭野梅?凡生長在山野清絕的地方,梅幹勁直,儘自然之本性,都叫野梅,有時也叫村梅。何謂官梅?凡由人工造作,失卻天真,干多盤曲,叫做官梅,也稱宮梅。有人往往以野梅比為「疏曠平遠」,以官梅比為」金碧莊嚴」,藉以隱喻不同環境中的不同人格。明朝孫長真往往摹仿王冕此種畫法,所以他題詩說:「梅花取直不取曲,此理世人多未推。詩人獨得梅清性,不畫官梅畫野梅。」(《畫梅辨難》)。
陸游29歲參加進士考試,雖名在前列,但因觸犯殲臣秦檜而被除名。孝宗時,他又被賜給進士出身,歷任夔州通判,提舉江南西路常平茶鹽公事,權知嚴州等地方官,還參贊王炎、範成大幕符軍事,後來做過朝議大夫,禮部郎中。65歲那年罷官,即回老家山陰閑居,死時年八十六。陸游一生堅持抗金主張,雖多次遭受投降派的打擊,但愛國之志始終不渝,死時還唸唸不忘國家的統一,是南宋偉大的愛國詩人。所以,他的《卜運算元.詠梅》至今傳唱古今。「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元代以鄭所南畫蘭花最為著名,寓意也最為明確。據說他坐必向南,以示懷念先朝,恥作元朝貳臣;他畫的蘭花,從不畫根,就像飄浮在空中的一樣,人間其原因,他回答說:「國土已被番人奪去,我豈肯著地?」這樣堅貞的骨氣,才是真正的君子所要堅持的 。
到了宋朝,畫蘭花的人便多了起來,據說蘇軾就曾畫過蘭花,而且花中還夾雜有荊棘,寓意君子能容小人。南宋初,人們常以畫蘭花來表示一種宋邦淪覆之後不隨世浮沉的氣節,當時的趙孟堅和鄭思肖,被同稱為墨蘭大家。
蘭花名列花中四君子(梅蘭竹菊)之一,確有其獨到之處。蘭的形態賢淑,花香幽遠,被譽為「香祖」。《家語》中說:「孔子曰與人善交,如入藏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俱化。」就是說與正人君子在一起,如在養蘭花的房間裡,被香氣所化。蘭花不驕不媚,氣質超凡脫俗,深受人們的鍾愛,尤其在我國人民心中,蘭花是真誠、美好的象徵。
竹,夏不畏酷暑,冬不屈霜雪,生不避貧壤,伐後可復生的頑強特點,對於以物明志的中華民族來說,人們可從竹得到多方面的思想啟迪。歷代文人騷客,詠竹的詩、文不計其數。賞竹、詠竹、寫竹、慕竹高清堅貞,成為長盛不衰的高雅風尚。他們或以竹喻品質氣節,或以竹喻事明理,或以竹抒情言志。宋代文豪蘇東坡喜竹成癖,留下「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的名句。歷代以竹為題的畫家數不勝數。這無數的竹詩、竹畫,展示了人們由竹而產生的豐富的聯想。
對於畫竹,鄭板橋曾寫下了自己的這樣的體會:「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於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此機也。獨畫雲乎哉!」因此,從竹子千姿百態的自然景象中得到啟示,激發情感,經過「眼中之竹」,轉化為「胸中之竹」,藉助於筆墨,揮灑成「手中之竹」即「畫中之竹」。這也成就了「胸有成竹」的一段美談。
菊花經歷風霜,有頑強的生命力,高風亮節,因陶淵明採菊東籬下,菊花由此得了「花中隱士」的封號。酩酊大醉的杜牧也有「 塵世難逢開口笑, 菊花鬚插滿頭歸。」的詩句。杜牧所著《孫子注》,滿篇珠璣;箴言政事,議論人物,俱能切中肯綮,尚有顯赫家世為蔭,他的人生籌謀、仕途騰達,本應無往而不利。然而,正如飛絮文中所云,晚唐的藩鎮割據,巨宦當政,朋黨傾軋,有何政事可為?士人或趨炎附勢,作牆頭草;或噤若寒蟬,行事放誕。杜牧終不能免亦。但杜牧之才賦,卻不是那幾首青樓風流詩所能彰顯。《泊秦淮》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有多少國之將亡的士人為之翻唱?正是由此,他才被稱是一個情致豪邁,恃才疏直的君子。
無論是「不要人誇顏色好」的王冕,還是「鐵馬冰河入夢來」的陸游,都像梅花那樣,生就一身清肌傲骨,流淌滿腔的愛國熱血,這樣的君子才是真正的君子,這樣的君子,才會讓人心生敬畏。還有恥作元朝貳臣的鄭所南,以及君子能容小人的蘇軾和更多更多的人,他們喜愛「四君子」,是緣於他們是君子,這樣的喜愛,算是一種真正君子的真性情,而他們表達出來的氣質與精神,才是真正「四君子」要人們明白的東西。對它們充滿敬畏,也是任何一個立志於此的人自然而然的情愫。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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