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房地產泡沫的「堂吉訶德」

南方週末記者李梁/易憲容,中國房地產新聞中出現最多的學者名字之一。2004年下半年,他以一篇《警惕房地產業要挾中國經濟》的文章,對中國房地產泡沫發出尖銳質問,引爆了房地產泡沫的激烈爭論。一年來他頻繁發言,尖銳言論在房地產市場不斷掀起浪花。今年6月,他被警告「不要胡說八道」後,更多的爭論洶湧而來。

是為民代言,還是過於張揚?是眼光敏銳,還是學養不足?圍繞著易憲容,充滿了很多對立的評價。易憲容的激烈言論,讓外界有各樣的評價。帶著疑惑,記者找到他位於北京北郊的王府公寓。

開門是一張笑臉,笑得非常開心。佐丹奴牌的套頭衫加上灰色大褲衩,再加上一雙拖鞋,是北京胡同裡男性在夏天的典型打扮。他笑瞇瞇地帶記者參觀房子,一個人在前面躥上躥下,走路跟跑步一樣。他忘記倒水,發現記者口渴,又一拍大腿,從沙發裡蹦起來,跑到廚房去切西瓜,又很熱情地說:「多吃幾塊,多吃幾塊。」

易憲容猛烈抨擊房地產泡沫後,許多朋友都給他打電話,說,「易老師,你要多保重啊。」他們得到的答覆多是易憲容的大笑:「我沒事。」易憲容說,他覺得朋友們想得太多了。

問到這次警告對他的影響。「無所謂啦。」易憲容說,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整個採訪過程中,他一直笑嘻嘻的。「我是個很好玩的人,哈哈。」他踢掉拖鞋,光著腳板踩在地上。沒多長時間,自己又重複一遍,然後自顧自大笑起來。

不過,這段時間易憲容還是減少了公開活動。大多數時間在家裡看書、寫文章,再就是和朋友聊天。他說,早晨散步時一個人拿著相機出去,什麼有意思拍什麼,連漂亮的女性也會悄悄收入鏡頭。

易憲容與房地產商發生衝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今年3月,新浪網一次網談,請他和幾位地產商展開辯論。當時是「6對1」,幾位地產商輪番發言。「他們欺騙民眾,」易回憶道,「他們認為上海的房價不高,談東京、香港的房屋價格多高,而且不讓我說話。」易憲容氣得差點當場翻臉走人。

易憲容介紹,他作出房地產泡沫的判斷是在2002年。一個晚上,他駕車沿北京的二環、三環、四環轉悠,發現到處是工地,到處燈火通明,整個城市像一個大工地,他就此認為房地產已經出現了嚴重的泡沫。「哪有像這樣搞建設的?西方城市化過程中也沒有出現過。人家幾百年才發展成今天這樣子,我們幾年的時間就冒出來這麼多房子。」

從去年始,他大聲疾呼房地產泡沫的嚴重性,在眾多唱好房地產經濟的經濟學家中獨樹一幟。正因為此,他成了房地產商人眼中的「惡人」。不過,很多中下層民眾的廣泛認同他的看法。

對易憲容的反擊鋪天蓋地。著名的地產商潘石屹說他是「教條主義者」;眾多學者在各類論壇上宣稱房地產經濟「健康」,質疑他的觀點沒有經過調研。綜觀整個經濟學界,真正和他觀點一致的極為少見。

眾聲喧囂中,易憲容支撐著房產泡沫論的大旗。他頻繁接觸媒體,-他最多時候一天有7篇文章在報刊發表。「我就是要說,告訴民眾一定要持幣觀望,房價百分之百要跌,只要大家齊心,他們(地產商)一個月都支撐不了。」

在許多開發商眼裡,易憲容缺乏調研和嚴格的學術研究支撐。聽到記者是為了瞭解易憲容的情況,北京一位知名房地產商在電話裡口氣平淡:「我和易老師平常關係還可以,但對他研究方法不能認同。房地產泡沫問題是一個嚴肅的經濟問題,他沒有經過嚴謹學術研究,結論太過草率,容易誤導社會輿論。」

易憲容本人則堅持認為:「很多東西無需用深奧的理論去研究和解釋。常識最重要,我判斷房地產泡沫嚴重,最基本的出發點就是,從常識出發。」

「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公布的各種房地產數據。」易憲容說,還不如晚上出去看看那些新建的小區,有多少燈亮著。「我一個朋友買了北邊的一個高級樓盤,一平米一萬多,房子早賣光了。可他告訴我,那裡的房子,實際入住的不到五分之一。」「經濟生活中,最基本的靠常識。為什麼科斯(美國經濟學家)得諾貝爾獎,他就講了一個最基本的常識:在交易過程中有交易費用發生。他沒說前,大家都明白,但是只有他把交易費用提出來了。」

易憲容對自己基於常識的判斷一直很自信,「因為我的閱歷、背景,寫文章能夠看得比較遠,看得深。」「2001年股市最牛的時候,都在看好五千點,我判斷股市要轉,當時寫了很多篇文章,認為股市不行,讓股民千萬要趕快撤出來。」當時易憲容的妹妹也在炒股,因為他堅決阻止,最後股票全部出手,一點也沒虧。

今年3月,中央政府開始重視房地產泡沫現象,眾多調控措施陸續出臺。但易憲容並不認為自己勝利了,對他來說,真正的勝利是讓房價跌下來。種種跡象顯示,這種勝利仍然無法預期。

文章中的易憲容橫眉怒目,生活中的他卻很平和。有同事看他一天到晚樂呵呵的,便問:「易老師,你怎麼這麼開心啊?」易憲容回答:「沒什麼不開心的事啊!」

一年來,易憲容頻繁發言唱衰房地產,開發商和各地的邀請越來越少了。他自己也主動規避一些場合,能不去就盡量不去。不久前,某市有關領導透過易憲容在當地的同學,盛情邀請他去「調研」。易憲容堅決不去。「去那裡幹嗎?去了我說什麼呢?說不好你們(指上海有關方面)不高興,說好我又不能說。」

參加活動少了,這對易憲容來說似乎是一種損失。因為參加活動、坐而論道的背後,「車馬費可不少,」易憲容看了看記者,「起碼是你們一個月的工資。」但他看起來並不在乎。「從現在起我就是一直坐在家裡,都能過得很舒服。」

易憲容對自己的賺錢能力非常自信。他有一句口頭禪:「北京遍地是黃金,我隨便弄個什麼法子都能賺錢。」他堅信,富之有道,是市場經濟的最大推動力,而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

1987年讀研究生期間,易憲容到北京調研,偶然發現北京的明信片比上海便宜很多。他把身上500多元錢全部批發了明信片。回到上海後,在覆旦、交大等學校擺攤,一個星期就賣光,淨賺1100多元錢。

20世紀90年代初,易憲容被分配到湖南師大做教師。那時許多人寫論文在國內發,他寫論文直接寄到國外發,一篇論文的稿費就是100美金,連發了六七篇。他的體會是,「做學術也一樣,同樣產品可以賣不同價格。」

易憲容說:「這些年來,我想做什麼事情,一定成的。」1999年,他在香港讀書研究之餘,買了一些股票,如今幾支股票全部漲了。2001年,他把自己資產的大半以上都買了外匯,結果幾年後,資產升了百分之三四十。

易憲容還說,「我對錢看得很淡,過得舒服就行了。」不久前,易憲容出去散步,路邊向一個農民打聽一些情況。第二天,農民找上門來,「哎易老師,我要和你合作。」這農民想找一塊地,和易憲容合作搞點開發。易憲容還認真考慮了,發現承包期有問題,「如果承包二三十年,可以搞點環保產品的開發,肯定能賺錢。」

易憲容受過苦。他父親是抗日老幹部,「文革」期間背上「黑五類」的帽子被打倒,帶著全家6個孩子,拖著3輛板車的全部家當回到農村老家,靠老鄉們偷偷接濟才得以勉強度日。這段日子讓今天的易憲容仍然記憶猶新。

名氣大了後,易憲容曾被經常參加房地產商邀請的一些活動。「但我不是為錢去的,」易憲容說,「我要借這樣的機會,把自己的觀點、理念講出來,幫助民眾去判斷、思考。」

把自己的生活過得舒服後,易憲容自認為已經做到不與人爭利,一個人獨自逍遙自在。社科院的同事們申報課題,易憲容說,我不去和他們競爭;有一次改試卷,報酬很高,有同事覺得很賺錢,易憲容想都沒想,沒去。

易憲容告訴記者,他開始熱心公共事務。社區門口一條道路經常濺水,易憲容找到物業,聯繫幾次後,修好了。社區門口的馬路剛修好,紅綠燈剛安上,很多人不遵守交通規則,他就站在那裡,勸阻那些闖紅燈的路人。 

在一些學者的眼裡,易憲容被視為「不能埋頭學術,學術素養不夠」。乍聽到「易憲容」的名字,北京一位知名經濟學者就在電話中後脫口而出「這個你們不要問,我不感興趣」。他的一位同事則語氣冷淡,「他這人和別的人不一樣,不是純粹的經濟學者」後,再不願意多置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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