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美國小頑童的啼笑恩怨

那天，我隨露依絲來到主人家時，剛走進客廳我就聽見房間裡傳出小男孩興奮的叫嚷聲，緊接著不知從哪裡飛出一個足球，剛好打在我身上。露依絲似乎並不驚訝，她衝著臥室喊道：「科迪，快出來，我給你介紹一位中國阿姨！」

一頭鬈發的小科迪從臥室裡跑出來，歪著腦袋盯著我看了一會，一臉稚氣地問：「你是誰？我可不認識你！」，「我叫蔡芳，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我彎下身子，微笑著把手伸向小科迪。小科迪也頗有風度地牽了一下我的手說：「你能天天陪我玩嗎？」我故意逗小科迪說：「我可不能天天玩呢！」「那我就不喜歡你！」小科迪衝著我做了個怪相。露依絲聳了聳肩，說：「科迪是個調皮的傢伙，你很快就會發現他有多大的能量。」

初次見面，我覺得小科迪聰明活潑，很逗人喜歡，僅僅過了一天，我就領教了小傢伙有多難對付。

來露依絲家的第二天，小科迪一清早就嚷著要出去蕩鞦韆。露依絲讓我帶科迪去附近的一個兒童遊樂場。

跟在小科迪後面一路小跑地來到兒童遊樂場，我才發現所謂的遊樂場其實是公寓樓群間的一塊空地，場地上安裝了單槓、滑梯、鞦韆，一些孩子正玩得不亦樂乎。

小科迪直奔鞦韆而去，5歲的他簡直就是個蕩鞦韆的老手，來回擺動了幾次就把鞦韆蕩得老高，我不停地在一邊喊著「小心！別蕩太高！」淘氣的小科迪卻把鞦韆越蕩越高，還故意發出尖叫聲。好不容易等到小科迪把鞦韆慢慢減速，還未等鞦韆停穩，小科迪就像猴子一樣往下跳，結果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我趕緊扶起他，發現小科迪的膝蓋鮮血直流，天哪！孩子第一次跟自己出來就「挂了彩」，怎麼向孩子的父母交代呢？

我忐忑不安地牽著小科迪回家，原以為戴維夫婦會埋怨我未盡到保姆的職責，但露依絲聽說了事情經過後反而安慰我不必自責，說小科迪太頑皮，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戴維也輕鬆地說：「小男孩傷點皮肉沒有關係，他會變得更勇敢。」這件事讓我體會到美國父母對孩子並不嬌生慣養。

吃過早餐，戴維夫婦外出了。我開始教小科迪學漢語。小傢伙模仿力極強，「中國、長城、熊貓、自行車」等十幾個詞，他只學了幾遍就會說了，還一個勁地刨根問底：「中國好玩嗎？熊貓比黑熊大嗎？」我趁機對他說：「你趕快多學一些漢語，將來到中國去旅遊就知道了。」小科迪眼睛眨巴了幾下，似乎猜到我在用激將法。 「對不起，我今天不想學漢語了！」沒等我反應過來，小傢伙已經跑出了書房。

等我來到客廳時，發現小科迪正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把手伸進玻璃魚缸裡搗鼓。我趕緊上前把小科迪抱下來，沒想到小科迪手裡竟捏著一條金魚！我讓他把金魚放回魚缸，小科迪一邊說不，一邊跑到陽台上把金魚扔到樓下。「你簡直是個小虐待狂！」我脫口而出。沒想到小科迪眼睛一瞪，用大人的口吻對我說：「我警告你，說別人壞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我一時竟愣住了，小科迪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挺著小胸脯回到自己房間去了。

不一會兒，露依絲打電話回來，問小科迪表現如何？我還沒講話，就聽見話筒裡傳出小科迪的聲音：「媽媽，我要吃烤雞！」原來，小科迪臥室裡有一部分機，他搶先岔開了話題。

公寓樓附近沒有燒烤店，我開車跑了好遠才買到一隻烤雞。當我氣喘吁吁地回到公寓時，小科迪正津津有味地嚼著口香糖看動畫片，還說他根本不喜歡吃烤雞，我嚇唬他說，如果不吃雞就關掉電視，小科迪卻毫不示弱地扔出一句話：「你不讓我看電視，我就打電話報警！」我的頭「嗡」地一下大了。

小小孩子送玫瑰

幾天下來，我就被小科迪折騰得精疲力竭。到了週末，我原以為星期天自己可以輕鬆一下，偏偏露依絲要我帶小科迪去逛圖書館。我很奇怪，頑皮好動的小科迪怎麼可能安靜地看書呢？

露依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說：「我以前常帶科迪去社區圖書館，他每次都玩得很開心。」

原來，美國人為了讓孩子在酷愛讀書之前就先愛上圖書館，十分重視圖書館的建設，舊金山市有很多公立圖書館，連幾千人口的小鎮都有自己的圖書館。我去的這家社區圖書館內不僅有多達8萬冊的兒童書籍，還備有各種智力玩具和兒童娛樂設施。小科迪一到那兒就像魚兒放進了水池，他一會兒玩智力拼圖，一會兒玩木偶遊戲，玩盡了興後才跑進兒童閱覽室看書。

我發現美國的兒童書籍文字考究、圖畫從水彩到木刻、從油畫到民俗畫，風格多樣而精美。大量的少兒圖書內容風趣幽默，對孩子很有吸引力，難怪小科迪看書時一會兒自言自語，一會咯咯直笑。身臨其境，我忽然想起一位美國老師對我說過的話：「只要智力正常，一個人或遲或早都能學會認字，美國學齡前兒童一般都不急於學識字，但閱讀的興趣與能力卻不是人人都具備的，因此更需要從小培養孩子閱讀的興趣……」

不經意間，我突然看見小科迪和一個漂亮的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湊在一本畫冊前嘰裡咕嚕地交談，兩個孩子天真爛漫的樣子令我也受到感染，看來露依絲沒說假話，小科迪來圖書館確實很「開心」。

離開圖書館時，淘氣的小科迪吵著要我給他買玫瑰花。正巧圖書館門口有一個花店，小科迪抓過玫瑰花就往圖書館裡鑽，我不知道小傢伙又要搞什麼花樣，結果卻看到了令我驚訝的一幕：「人小鬼大」的小科迪居然很紳士風度地把那枝玫瑰遞到剛分手的小女孩手裡，他還對小女孩耳語了一句什麼，那個小女孩似乎有些害羞。

出乎我意料的是，戴維夫婦得知兒子送花的事後並不驚訝，戴維說：「孩子從小就有性別意識，這可不是什麼壞事，小男孩交女朋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露依絲甚至喜形於色地說：「小科迪懂得送玫瑰花，說明孩子有敏銳的觀察力，而且也有愛心了。」

保姆險成「虐待犯」

8月中旬，戴維夫婦應馬塞諸塞醫學院邀請，前往波士頓參加為期半個月的學術會議。家裡只剩小科迪和我兩個人。

這天傍晚，正在看電視的小科迪突然心血來潮要上街逛超市。我開車來到一個大型兒童超市，到那兒才知道小科迪來超市要買一雙溜冰鞋。這下我可犯難了，以小科迪的頑皮勁，有了溜冰鞋我可得攆著小傢伙屁股後面滿街跑。

我不同意買溜冰鞋，小科迪並沒有馬上大吵大罵，然而，幾分鐘後，小科迪突然不見了。

最初幾分鐘，我還以為小科迪在和自己捉迷藏，20分鐘後，小科迪還是沒有出現，我趕緊找到超市工作人員，請他們在廣播中尋找小科迪。然而半小時過去了，仍不見小科迪的蹤影。我幾乎要哭出來。驀地，我想到小科迪也有汽車門鑰匙，他會不會自己跑到汽車裡呢？

當我跑到超市外面的停車場時，一眼就看見汽車旁有兩個警察，其中一個警察正弓著身子和駕駛室裡的小科迪在說著什麼，我頓時鬆了一口氣，但我不明白小科迪怎麼會和警察在一起。

兩位警察出示了證件後嚴肅地盤問我是小科迪的什麼人，我簡要地講述了自己與小科迪的關係，並主動拿出相關證件給他們檢查，在確認了我是中國留學生後，警察才態度緩和地問我把小科迪在汽車內關了多長時間。我趕緊解釋自己絕對沒有把孩子留在車內，但警察根本不相信我的話。

那個年紀較輕的警察毫不客氣地對我連珠炮似的發問：「把學齡前兒童獨丟在公共場所是違法的你知道嗎？讓5歲小孩離開大人一個多小時的危險該有多麼大？孩子在車內要大小便怎麼辦？過度緊張給孩子造成的心靈傷害有多大你知道嗎？」我一時無言以對，我試圖讓小科迪自己說出事情真相，但年輕警察稱「不能強迫孩子作偽證。」並說他們是接到路人報警才趕來的。這時，我瞥見小科迪躲在車內一臉的壞笑。

末了，他們讓我在筆錄上簽字，並記下了汽車牌號和聯繫電話，說他們第二天還要對此事作進一步調查。

駕車回公寓的路上，窩了一肚子火的我卻不能發作。儘管小傢伙的惡作劇讓我十分難堪，我還得與小科迪「緩和」關係。因為小科迪明天的證詞對我至關重要。當然，我也不想把這件事通知遠在波士頓的戴維夫婦。

我裝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小科迪倒有點兒不知所措。

或許是我的「大度」感化了小科迪，第二天上午警察登門調查時，誠實的小科迪馬上承認是自己拿了車門鑰匙躲進汽車的。然而，小科迪的證詞一夜之間大相逕庭的情況留下了疑點。那兩個警察低聲商量了幾句後決定帶我和小科迪去舊金山兒童保護中心，說必須對小科迪的情緒和健康做檢查，以確定他是否受了恐嚇或刺激。上帝！我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警察懷疑我虐待兒童！

在兒童保護中心，工作人員聽了警察的敘述後，按照法定程序對小科迪的精神狀態及健康狀況進行了認真檢查。

他們給小科迪吃了冰淇淋和點心後，帶著他到花園裡看花卉、觀賞鳥兒，然後拿出幾本畫冊，讓科迪說出畫面上的常見植物、動物和玩具的名稱，接下來的程序是心理諮詢專家與孩子談話。說實話，我擔心任性的小科迪說出對我不利的話。只聽一個女工作人員問道：蔡阿姨對你好嗎？她罵過你沒有？蔡阿姨有沒有與你爸爸媽媽吵架？她打過你沒有？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小科迪的回答都表明我是清白無辜的。

最後一道程序是對小科迪做健康檢查。我以為一切都將過去，一名工作人員牽著小科迪的手從檢查室走出來，指著他膝蓋上的傷疤問是怎麼回事。我說是不久前孩子蕩鞦韆時摔傷的，工作人員問誰能提供證明。無奈之下我只有請他們給露依絲打電話核實此事，雖然很快就證實我沒有說謊，但工作人員還是嚴肅指出我作為保姆沒有盡到監護人的責任。我馬上表示自己缺少經驗，今後會引以為戒，請他們原諒。

我誠懇認錯的態度贏得了中心工作人員的好感，他們商量了一會兒後，一致同意在檢查報告上作出「孩子未受到虐待」的結論。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離開兒童保護中心後，我特意到超市給小科迪買了一雙溜冰鞋，小傢伙馬上笑得合不攏嘴。說實話，小科迪的頑皮雖然讓我虛驚一場，但孩子的鮮明個性和聰明誠實也讓我心悅誠服。

短短几十天的保姆經歷，我親身體驗到美國兒童從小就得到父母和社會的尊重，他們能成為獨立性強、個性鮮明的一代與童年時期無拘無束的寬鬆環境是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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