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發掘的地方在長江的峽口附近,那是個埋藏極其豐富的所在,從新石器時代的遺存到明清的墓葬應有盡有,墓葬層層相疊,相互打破的很多,當地的人蓋房挖坑取土時也常常會挖出墓葬裡的銅器、陶器、瓷器還有其它林林總總的東西,走在路上不經意就會看到某人家的豬圈圈牆上就有著花紋精美燒制堅實的漢磚(當然是墓磚,因為當地有好多漢代的磚室墓),那自然是挖出之後做了「廢物利用」的結果。不過到了我們去發掘的時候,很多墓葬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最初人們還有忌諱,認為死人的東西不能要,於是一批批珍貴的出土文物被毀掉,後來有了文物販子們的介入,情形便有了改變,大家開始爭先恐後地盜掘,以至於政府根本難以控制局面。所以我們去的時候,很少有沒被盜過的墓了,但是因為埋藏眾多,所以還是很有收穫,因為人骨和碎陶片這些我們認為有研究價值的東西老百姓是不要的,此外,一些小件東西也不少,所以挖得也還算值得。
我去的晚,因為當時有研討會要參加,我的同學們都先走了。他們當時都住在當地一個由於移民已清空了的學校裡,正常寢室,男生一層,女生二層,不過女生少,只有六個人,所以這六個人住了兩間寢室。我去之前床鋪就安排好了,不過空著而已。我的兩個同學住在裡面,她們是我的好朋友,總是打電話催我快去。我也實在是去心似箭,但苦於要在會上提交文章,只好等著。
前提交待完畢,下面要說的就是我去之前發生在她們身上的一些事。
我的兩個女同學的性格很有差異,一個是小鳥依人型,溫柔膽小,單純而輕信,簡直到了你哪怕小小騙她一下都會有負罪感的程度(大家都認為她實在不該來學考古,適合早早被某個長兄式的人士保護在家裡);另一個則有知而無畏,性情外向,做事爽利。我們三個一向交好,又被分到一個寢室,她們當然盼我快去。而且是第一次田野實習,感覺一切都令人嚮往,尤其剛剛進入探方並且挖到了真正的墓葬,真正的遺物,她們都覺得又新鮮又快樂。不過過了幾天,這種新鮮和快樂就開始悄悄地變味了。
這一切首先開始於那位溫柔膽小的女同學,為了表述方便,我暫且稱她為小雪,另一個叫小南吧。
小雪的手氣很不錯,沒挖幾天就挖出一個唐墓,裡面還出土了一些陶瓷器、銅錢什麼的,雖然比起後來出的那些東西這些並不算精彩,但那時是首開勝績,足以令人羨慕。小雪也高興得很,每天忙著寫發掘日記,做小件登記什麼的。可是,墓還沒全部挖完,也就是做到底(考古上講就是要挖到生土層),有一天晚上,她們睡下了沒多久,小南就聽到對面床上的小雪發出奇怪的喘息聲,好像和平時的聲音不同。小南雖然性格爽利,但心很細,很會關心人,她仔細聽了聽,的確不對,呼吸急促而且好像要窒息一樣,當時屋子裡很黑,她看不清對面,於是支起身來打算叫小雪,可是幾乎就在那同時,小雪猛地尖叫一聲,忽地一下坐起來,小南被她這猛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到小雪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還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念叨著什麼。她趕緊跳下床,打開檯燈,坐到小雪旁邊摟住她肩膀問怎麼了,小雪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哭著搖頭,說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小南雖然膽大,也被她弄得覺得心裏發毛,安慰了好半天,小雪這才慢慢平復下來,給小南講了她剛才的經歷。
她們睡下不久,小雪就覺得和平時不一樣。她的睡眠一向不錯,但那天晚上她只覺得頭昏沉沉的,卻又睡不著,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叫,全身發軟。她心裏只覺得慌慌地,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就這麼過了一會兒,她覺得門開了,進來一個人影,逕直來到她床邊,俯下身恨恨對她叫:「把我的東西還我!把我的東西都還我!」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掐她的脖子,她當然拚命掙扎,還大叫(據她後來說她自覺叫得很大聲,感覺屋子裡嗡嗡的都是她的回聲)救命,那個人的手又涼又硬,死死地掐她的脖子,一面叫著:「還給我!把我的東西還給我!」聲音只是一個調子,好像灌滿了她的腦子一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從他手裡掙扎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坐起來,她說那時她的腦子裡只有那人的聲音在反覆地叫,直到小南坐到她身邊來,她還能感覺到那個人又涼又硬的手似乎還停留在脖子上。
小雪很相信這個不是夢,而是真的事情。是她挖的那個墓的墓主來找她要東西了。因為睡之前她還在整理墓中出的東西,她堅持認為那個墓主人就是因為這些東西被她挖出來而找她算帳的。小南不管怎麼說她都堅持她的想法,於是那個晚上她們一直沒有關燈,小南陪著她就那麼坐著,一直坐到天亮,看著小雪嚇得口唇發白呆呆的樣子,小南在心裏偷偷想,小雪真的不適合做考古,要是每挖一個墓就這樣子的話,只怕早就變成精神病了。
當然,那時她還沒有想到這之後她會遇到的一些事情。
小雪的事情發生之後的幾天,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麼其它怪異的事情再出現。小南也一直在安慰小雪,讓她相信那些都只不過是她的亂夢而已。小雪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了,不再晚上開著燈一坐半宿。要知道,這幾天她們晚上不睡,第二天上了工地真是苦不堪言,再這樣下去,小南只怕都會崩潰,好在小雪終於相信那只是她初次挖墓精神緊張的結果,於是一切回覆正常。
工地上的工作每天在繼續,大家都漸漸從初來的新鮮感中慢慢走出來,進入了按步就班的工作狀態。晚上男生們常常湊在一起打撲克、打麻將,女生不玩這些,又沒電視看,只能在寢室裡閒聊。她們常常會跑到校門口的收發室去打電話騷擾我,讓我快來,不過那時她們隻字未提小雪的事。和別人也沒說。大概是不想散佈緊張情緒吧。
可她們沒想到又一個怪異的晚上到來了,對於她們兩個人來說,這個晚上真是難以忘懷,直到現在大家聚在一起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似乎還心有餘悸。
那個晚上她們和正常一樣寫探方日記,看了一會兒書,閒聊一陣,就熄燈睡下了。由於這件事也是小南講給我的,所以我所記述的仍和她的視角相同。小南睡下不久就進入了夢鄉,但這之前做了什麼夢她一個也記不得了,後來,她進入了一個詭異的夢境裡,在夢裡,她看到了所有在世的親人,她的父母親、奶奶、妹妹、男友,還有其他的親屬,但印象最深的是前面的幾個人,這些人表情木然地看著她,而她似乎和他們隔著一層透明卻無法逾越的障礙。接著,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們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不同的死亡方式,痛苦而絕望的眼神,她無法衝到他們身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殘酷地發生著,一個,又一個,她瘋狂地徒勞地努力想接近他們,可是不能!小南覺得她的心似乎被一把鋒利的刀切成了碎片,她在極度的恐懼、絕望、驚駭和痛苦中醒來,滿屋子的黑暗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從未有過這樣可怕的惡夢,以至於她醒來後好久都不知身在何處。她忍不住有種想哭的慾望,但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很少流淚,而且她也怕吵到小雪,那個本來就脆弱,不可以被刺激的朋友,於是她強忍著,但那夢中的場景卻仍然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每一個場景都足以令她無比痛苦,所以她儘管沒出聲,但頭髮和枕頭上仍然洇滿了淚水。
就這樣痛苦地堅持了一會兒,她突然聽到從對面床小雪那裡傳來了小聲但卻清晰的啜泣,而且明顯是痛苦而壓抑著的聲音。小南的半邊身子都木了,她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這麼想著,她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下身,這時她聽到小雪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你沒睡?」小雪問。她的聲音裡明顯帶著哭過的痕跡。
「我......我剛醒了一下。」小南壓低了聲音盡量用正常的語調回答。
「你怎麼了?」小南緊接著問。「你哭了?」
小雪被她問得頓了一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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