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來稿】蔡慎坤: 富強胡同遐思

在王府井飯店的旁邊,問看車的大媽富強胡同怎樣走。大媽一邊給我一邊說:「你也是去看老人的吧?」順著大媽的指引,歪歪斜斜地拐進富強胡同。胡同很窄也很安靜,冬日的太陽很暖和,照著慵懶的人們在聊天。一位大嫂正在說某個明星,滿胡同都能聽見:「現在的明星,主要靠炒作。捨得花錢的話,誰也能炒紅。」

  六號,一個很不起眼的院落,只有門口三三兩兩戴著白。花的人,以及值勤的交通警,能使某根弦格外敏感的北京人大約揣測出,這個地方並不尋常。去旁邊花店買花的時候,碰到一個熟識的律師,正和一群人抬著花圈往院子裡走。他招呼了一聲,兩人目視片刻,便無言地走開。

  離6號院20米開外的小花店,這兩天生意格外的好。我進去一看, 滿店擺著的都是一叢叢白菊花、黃菊花,而平時花店一般最暢銷的玫瑰退避三舍了。店老闆知道我為何而來,指著已經紮好的花籃推薦: 「來的人買這個最多。看你一片心意,給你優惠,180塊一個。」我也懶得討價還價,似乎此時再錙銖必爭的話,有點褻瀆那個剛去天國的靈魂。老闆遞給我一個卡片,讓我寫好插在花籃裡。

  對這樣的一個人,甚麼時候會有正確的評價,我不得而知也無力左右。他最近一次在電視裡面露臉還是十六年前的五月,操著一口中原正音,眼裡含著淚珠,非常疲憊地說:「我來晚了。。」「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我老了。。無所謂了。」那時候,我正是個準備參加高考的中學生。儘管我知道這場大考對一個山村孩子意味著甚麼,但年輕人的心潮畢竟不能如止水那樣平靜,心事浩茫,時刻關注來自首都的消息。

  後來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那一年對我而言卻是個吉利的年份。我黃榜高中,考入了一所重點大學,第一次坐上火車北上。一個多半要地裡刨食的農家子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中國的命運,亦在那年改變。

  一晃十六年了,這是打兩場民族抗戰的年頭,這是一個嬰兒長成翩翩少年的年頭,這是能染白英雄滿頭青絲的年頭,這也是無數美女花容凋謝枯萎的年頭。而當年心事拿雲的少年不在,只有生存的打拚和無奈,夾雜著一絲日漸中年的心態。

  我能寫點甚麼呢?萬語千言真不知從何說起。記起了一個網友這兩天msn的簽名,頗能說明我現在的心態,便借用過來了:「悼念一位老人,懷念一個時代,紀念我的青春。」

  院落裡並沒有想像的人群摩肩接踵。不大的天井裡堆滿了花籃和花圈,靈堂大概不到20平米。不過靈堂何需大,百姓心中的靈堂才是最廣闊的,古代多少帝王駕崩時,舉國哀悼,禁樂三年,舉行了耗資無數的風光大葬,埋進營造幾十年的煌煌帝陵,又有甚麼用呢?免不了後人盜墓或者文物研究類的挖掘。

  靈堂正中擺著的不是標準照,而是他身穿夾克,笑得特別坦蕩爽快、連根根白髮都被感染的那張照片。這張照片國人曾經很熟悉,現在翻出來不能不讓人想起那些塵封往事。

  冬日的太陽很暖和,可空氣使人感覺有鉛鐵的重量。

  院落裡不同年齡的人,都在沉默,沒人說話,只有幾個人在留言簿上沙沙的書寫生。擺好花籃,鞠了三個躬,我便退出來了。

  回頭再看一眼這個普通的院落,多少年後,不知後來的居住者能否知道,一個政治舞臺的風雲人物曾在這裡度過落寞的餘生。不知為何這院落讓我想起800年前的五國城,當年金人將兩位同姓皇爺囚禁在那裡,這兩人最後屈辱地死在異國他鄉。當然,時代在進步了,那種讓敵國君王充當伶人奴僕的野蠻行為也隨之進化了,這個老人依然出入僕從如雲、高馬豪車。可對一個政治家來說,不讓他自由地發出聲音,和宋代他的同宗皇帝在冰封北國中坐井觀天有甚麼區別?何況,囚禁徽欽二帝的是敵人,而安置他於此院落的卻是他的「同志」。

  庭院深深深幾許。十六載的白天和黑夜,他在裡面想甚麼呢?

  兩年前我去過安陽,那是他的老家。參觀過小屯的甲骨文博物館,便去洹水旁埋葬袁世凱的袁陵。老袁儘管在國人唾罵中死去,可依然享受一國元首的葬儀,甬道旁的石雕、無字的牌坊、巍巍的陵丘,氣勢赫赫,當地人現在已把袁陵當成一處名勝介紹給外地客人。對一個復辟君主制的梟雄,當時政壇顯要尚且有那種胸懷。我們真的與時俱進了麼?

  路上,想起他女兒說過的話:「他終於自由了。」甚麼樣的人,都逃不過死亡之神的眷顧,也許,只有死亡,才能得大自在,獲真自由。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塵世間人為的哀榮,又有甚麼意義呢?他終於沒成為不落的太陽,有著現代政治家思維的他大約也不想成為萬人膜拜的太陽。太陽夢是君王一代代在做。他倒回覆到他父親給起的名字:修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人物和小民都在修業。可最後修成甚麼樣子,後人自有評說。

  回家的路上,我打開汽車cd,放著《大悲咒》,神秘的頌唱中,我試圖一點點感受佛祖對芸芸眾生的悲憫與慈愛。(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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