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收聽BBC廣播被監禁3年

因收聽BBC電臺的節目被監禁3年,這對現代人來說幾乎是天方夜談。然而,這確是在中共發動的挑動群眾鬥群眾的「文革」中發生在我父親身上和我們家中的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歷。

我的父母都是化學教師。在「四清」運動中,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被「下放」到了農村,我那時剛上小學一年級。

雖然到了農村,可父母仍在公社的中學任教。當時的農村,連個廣播站都沒有,信息交流很落後。有一個星期天,父親去城裡買回了一臺「多美」牌收音機。後來聽父親說在我們公社有「多美」牌收音機的可能就一兩家。

農村生活單調,自從我家有了收音機,住在周圍的學校老師和農民鄰居隔三差五的要來聽聽「戲匣子」。父親是個熱心腸,常把收音機音量放的很大,以便鄰居不用來我家也能聽到廣播。年輕時的父親曾在「抗美援朝」的戰爭中作過英語翻譯。當聽膩了「老三臺」(中央、省、市電臺)的節目時,他就把頻率調到了美國BBC廣播電臺。由於父親已習慣了大音量, 雖然母親時不時地提醒他:小聲點,人家別人聽不懂哎。可是有時我在院子裡跳皮筋,仍然聽到那「嘟嚕嘟嚕」的廣播聲。

後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突然有一天下班,只有媽一個人回來。
我問:「我爸呢?」
媽媽說:「他被抓起來了!」
「誰抓的?」
「紅衛兵。」 
「為什麼?」 
「他們說你爸偷聽敵臺」。
「什麼敵臺?」
「就是BBC廣播電臺」。
「 誰告訴他們的?」 
「宋老師」(我家鄰-我稱他宋叔叔)。
「爸爸是好人我要找他們把爸爸要回來。」媽媽膽子很小,連忙說:「孩子千萬別去,說不定他們把你也抓起來。」就這樣爸爸在學校的一個小房間裡一關就是三年。每天媽媽去給他送飯。

後來聽同學說我父親是「反革命」和「階級異己分子」。我們姐弟三人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反革命的狗崽子。幾乎每天上下學都有同校的同學(我在班裡一直是好學生,老師和同學都同情我。)往我身上吐唾沫並加上一句「狗崽子」,甚至有的拿小石頭打我。一天我問媽媽「反革命是什麼意思?」
媽媽說:「就是壞人」。
「那我爸也不是壞人啊?」 
「可他們硬要說他是壞人」 
媽媽嘆道:「哎,就不該買那收音機」。我說:「可是收音機又沒錯誤」。對「階級異己分子」我也問過母親。可是一直到我參加工作時,對這個在我腦子中打下深深烙印的詞的準確含義仍不得而知。

父親對我們姐弟3人要求很嚴格。他要我們不撒謊,做人要誠實。有時是過分的嚴厲,比如吃飯不准挑食,又不准掉飯粒。 吃飯時不許隨便說話(專心吃飯有益消化)。
我實在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他整成「反革命」和「級異己分子」。

夏天的一天,晚後天剛落黑,母親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 我問:「媽你怎麼了?」母親強忍著淚說:「天黑以後要們來抄家。」當我知道抄家就是把家裡的東西都搶走。
我又問:「誰說的」 
「有人悄悄訴我的。」
這時,母親全身開始發抖並哭泣。我是家中的長女,我強給自己撐著膽對媽媽說:「別怕家裡還有我呢,他們不會來」。 這時,外面下起瓢潑大雨,母親嚇的不到半小時就要小便一次。我就把尿罐提到炕跟前,以便母親不至於尿褲子。這時的母親已 泣不成聲,不停的抖動,雙手冰涼。我說:「媽,別怕,有我在你身邊。」我把燈關掉,對他說:這樣我們在暗處他們在明處,他們不知道屋裡的情況,不敢輕舉妄動。實際關燈的另一個目的是不想讓母親看到我那並不鎮定的表情。

我多想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說一聲:媽我怕,可我不能,我要挺過來。我想起了上小學一年級父親給我改名字的情況。那天剛放學,父親表情嚴肅的說:「立立過來爸爸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爸爸決定給你改名字。」「改什麼名字」別緊張,你還叫立,但不是美麗的麗,而是站立的立。「為什麼?美麗的麗好啊?」「站立的立更好。你將來要頂天立地。所以要改成站立的立。」我當時心裏並不高興。站立的立一點也不美,哪有女孩取這個名字。我又怎麼能頂天立地呢!父親的嚴厲告訴我:父命不可違。 想到這,我很感激父親,我雖然不能頂天立地, 但我要起到家裡頂樑柱的作用。我的父母不信神, 我也不知道是否有神佛。我當時想:如果真有神佛,那就請你們可憐可憐我媽,別讓壞人來我家抄家。

母親不停的坐在尿盆上,但實際並沒有幾滴尿。身上還是在發抖,可我已鎮定了許多。我反覆的對母親說,他們不會來,他們不會來。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凌晨兩點多鐘。母親工作了一天,也是哭累了,她睡著了。我也坐在椅子上,扶著炕沿睡了。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神佛,那晚惡人沒來抄家,以後我家也沒被抄過。

在父親被關押的第2年,有一天送飯回來,媽媽心情沈重的對我說:「爸爸今天掉眼淚了,他被他們打得很重。我不敢多問下去。 我知道自從他被迫關押後,什麼批鬥、掛牌子、打罵的事常常發生。父親的性格剛強,若不是萬分痛苦他不會落淚的。這也是我知道的父親唯一的一次落淚。 第二天我上學時有同學悄悄的告訴我:昨天夜裡他們把你爸打得很厲害,好多人都聽到你爸喊救命了。我真後悔我怎麼睡得那麼死。什麼也聽不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了他,但我一定會去,因為他是我父親。

直到今天,父親後背上還留有許多傷疤。弟弟妹妹曾疼愛的撫摸著父親背上的傷疤,而我卻沒有勇氣再去看清那些痛苦歲月的痕跡。因為它們已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裏。

後記
在父親被關押兩年後,當時舉報父親的宋老師因學校反革命名額不夠,紅衛兵把他也給打倒了。我參加工作好多年後,有一天回家,看望已退休的父母。父親哀嘆人生苦短。我一問才知道,當年打他最重的兩個學生一個在一年前騎摩托肇事死亡。最近又聽說這個是癌症死亡 。他們那時剛40 歲左右。我隨口說了一句:「報應,真是上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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