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何以投延安 (1)

中國文革紀念園》有兩篇紀念程賢策先生的文章,一篇是王友琴的「程賢策之死」,一篇是樂黛雲的「啊,延安……」。程賢策的一生代表了中國上個世紀很多知識份子的道路和命運。此類故事甚多,幾乎那個時代每個過來的知識份子或多或少都有其痕跡。

  中國歷史上,農民只要生存陷於絕境,就會揭竿而起。中國歷朝都有農民暴亂,比如黃巾軍,白蓮教,太平天國。中共成分主要是農民,中共黨史對之並不隱諱。作為農民個人,其參加共產黨革命與參加農民起義差不多。求生和土地是他們的最簡單也是最本質的要求。當活路斷絕,他們就會加入造反。而革命時期共產黨的土地政策也為貧苦農民擁護;再共產黨在其佔據地域可以強迫農民順從,在暴力脅迫下,農民無法抵抗。至於中國農民接受馬克思主義,是共產黨的神話。總之共產黨和農民的關係比較容易理解。但困惑的是為什麼大批的中國知識份子會捲入其中,而且正是他們創立和成就了中國共產主義的「偉大」事業。沒有他們中國共產主義或許只能重複太平天國。中國知識份子的傳統一向是中庸持正,崇理尚實,士是正統秩序的監護,何以20世紀他們如此盲目,偏執極端,參與擁護集體革命和暴力?韋君宜的《思痛錄》,最痛之在不是她所遭受的磨難,而是她滿懷理想和犧牲精神救國救民,但到頭其一生所信仰奉獻乃是虛幻和災難。

  需要承認,上個世紀許多知識份子參加中共是為救國救民。國家陷於災難,讀書人有此之志乃為當然,是高尚之品德,文明之蘊育,即使是今天也需珍惜和尊重。忽視這點有失公正,也是對歷史的虛無。但希望救國救民,並不就是救國救民。以後中共給國家民族帶來的災難,當初他們絕不會想到,早知如此他們斷不會這樣選擇。但許多中國知識份子畢竟是踏上了此路,由救國救民走到文革。以程賢策為例,48年他「是武漢大學物理系的高材生,卻在這一年轉入了北京大學歷史系。相熟後他告訴我,他所以轉系就是因為他認為當時不是科學救國的時機,他研究歷史,希望能從祖國的過去看到祖國的未來。」(樂黛雲《啊!延安……》)他的理想無容置疑,且做出了相當的犧牲,需要勇氣,但經過內戰、土改、反右、躍進、文革,「後來,我被告知我心中的那個歡快、明朗,愛理想、愛未來的程賢策就在
我買醬油遇見他的第二天,一手拿著那瓶烈酒,一手拿著一瓶敵敵畏,邊走邊喝,走向香山的密林深處,直到生命的結束。」(同上)他的自殺是生命的抗議,也是對其一生道路的否定。他無法重新選擇,也無法洗刷他的羞辱,他以死抹去他的歷史和記憶,也抹去那些殘酷和不公。

  程賢策沒有留下他最後的文字,似乎他無須講述,他已棄絕了這一切。但這對活者是很大損失,因為我們無法知道他死前那確切的思考和心境,無法將之留給今天和以後,而中國也還依然未理清那些困惑。我們紀念他,也由此想一想前輩們走過的道路。他們的不幸是近代中國民族不幸歷史的一部分。當然,我沒有更多的有關程賢策先生的資料,只能就一般意義,回思一下那些滿腔熱血投向延安的知識青年。樂黛雲先生《啊!延安……》的標題頗有寓意,其包括對當時熱血激情的回憶,包括她的悵恨悔疚,包括她的譴責和憤怒,也包括那些美好理想的毀滅。她說「這裡有我們的青春,我們的夢,我們的回憶,也有無數我們對生活、對蒼天的疑問。這一切,連同那一曲迎風高歌的『啊!延安……』都將化為煙塵,隨風飄散,再無蹤影,只有那黑水洋上翻滾的波濤和那無垠星空中一輪皎潔的明月將永遠存留在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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