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云:貪官與貪民

黃金週回國探親,我一個表兄在某大學當副教授,見到我非常高興,一定要請我到一家頗有名氣的高級餐館吃飯。我想他並不很富裕,讓他這麼破費心裏不安,堅辭不去,這位老兄一急道出了實情:「我這請客的錢都是可以報銷的,這是吃公家的,所以不是我個人請你,而是我代表中國政府請你。」飯後,老兄怕我吃了大魚大肉不消化,又特地到超市給我買了一大籃水果,我要付款,他又對我說:「這能報銷,還是我代表中國政府送你的。」回來乘計程車,老兄問司機要一張發票,跟我說:「回去報銷」。

這位老兄請我吃飯送我禮品,自己一分錢沒花,他對我說:「現在大學裡只要能搞到科研經費,自己的日常花銷都可以充當科研費報銷」。吃飯、乘車、買食品衣料、家用電器,只要有發票,都可以報銷,甚至照相洗像、理髮美容的雜費也都可以報銷,他一年要報銷3、4萬元用於個人消費,等於每年增加了3、4萬元的工資。當然老兄所在的大學中把個人消費充當科研費報銷的,絕非僅他一人,他說:「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其實上面也知道,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什麼是貪污?貪污就是把本來不屬於自己的國家公共財物佔爲己有,我們譴責貪官,就是因爲他們貪挪公家的財物用於自己的享樂。上面說的那位老兄把個人消費充當科研費報銷的行爲,其實也是違法的貪污行爲,只是數量較少而已。但這位老兄身無半點官職,不能稱其爲「貪官」,只好稱其爲「貪民」了。老兄這樣的副教授,還是檔次比較高的貪民,檔次最低的貪民就是農民工。據上海電視臺報導,上個月上海市有近兩千個下水道井蓋被盜,造成3人落入下水道中身亡,數十人受傷,還有不少汽車陷入下水道而損壞。一個鐵質井蓋價格300元左右,丟失2000個井蓋的直接經濟損失就是60萬元,這還不計人員傷亡、車輛損壞的間接損失。盜竊下水道井蓋是在城市裡打工的農民工的傑作,這種重25公斤價值300元的鐵製井蓋在廢品站收購價格爲30元左右,相當於或超過他們一天的工資,所以成爲被偷盜的熱門貨。

農民工把屬於國家公物的下水道井蓋拿去賣錢,同樣是不法侵佔國家財產的違法行爲,和貪官的貪污公款沒有本質的區別,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中國爲什麼有這麼多貪官?原來是有數量龐大的貪民做他們的堅強後盾,抓走一個貪官,提拔一個貪民,他又必然成爲一個新的貪官,其差別只是貪污的膽量大小而已。很多人反貪官,與其說他們痛恨貪污,不如說他們嫉妒貪官,不滿自己沒有貪到這麼多,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寫到這裡不禁想到一則去年來自阿根廷的消息,據說阿根廷因爲失業嚴重,人們開始偷盜公共設施的物品賣錢。去年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全市丟失1200個下水道井蓋,13700個鐵製街頭垃圾桶,20個信號燈,40個信號燈線路護蓋,165個青銅塑像和飾物,2000多個公用電話被破壞,150個煤氣表(外殼是鋁的)被偷,被盜的銅質電話線總重量達400噸,電力公司每個月被盜銅線鋁線長達5公里。不知中國人看到這篇來自阿根廷的報導,是感到親切,還是感到意外。

很多人說:中國只有建立起民主體制,有了新聞自由,才能徹底治理貪官。我以前也曾這麼認爲,可是來自阿根廷的報導,改變了我的想法。大家知道阿根廷是一個官員貪污腐敗嚴重的國家,可是阿根廷卻有良好的民主體制,有自由的新聞報導,可是阿根廷卻仍有那麼多貪官,仍然無法解決貪污腐敗的問題。由此可見,民主體制和新聞自由,並不能徹底解決貪官問題。不管是中國還是阿根廷,出現大量貪官的根本原因不在於體制,而是由於存在人數眾多的貪民(這也許是民族性吧)。貪官和貪民是魚水關係,貪官是從貪民土壤中滋生出來的腐敗花朵,每個貪民都是貪官的天然後備軍,他們前仆後繼,無止無盡。

2004年5月18日寫於日本(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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