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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的女孩:現實中的悲慘世界

 2004-09-01 17:39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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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子慘了,艾子的女兒秀跟著倒霉。
雖說去年柑橘又大豐收了,柑橘的價卻跌得跟不要錢似的,艾子辛辛苦苦一年,賣到年底還沒有把投入果園的成本給收回來。

轉眼春節過去,秀的學費成了大問題,得交一百塊那。

都說生女兒不濟以後是別人家的事,生兒不濟就是自己的事了,所以,艾子要在兒子汆子和女兒秀之間選擇一個退學來保另外一個繼續讀書,就只有犧牲秀了。

汆子的學費過年時靠親友間來回拜年已經籌措到位,而秀卻幾乎被公認應該退學回家,幫家裡料理家務順便照看果園的,所以幾乎沒有什麼人往秀手裡塞錢,而秀也知道自己似乎可以肯定不去學校了,把平時偷偷攢的幾個零花錢全都給艾子買了煙和酒--艾子不敢接過來,在那包煙和酒瓶後面,是秀淚汪汪的一對大眼睛。

再有兩天就要開學了,艾子苦想了一夜,決定出門走走,告訴孩子們自己去叔叔家了,要過天把才能回來。

艾子行大,三兄弟中大弟在鄉政府中當辦事員,走了半天的艾子先進了大弟家的門,當年艾子為了供兩個小弟弟讀書,小學沒畢業就離校務農,大弟讀完初中也沒有繼續深造,一起支撐著小弟讀完大專。

雖說是兄弟,艾子還是不好意思直接了當開口為秀借錢,只是一個勁問為什麼學校的學費那麼貴,山區的孩子讀書不像城裡,方圓幾十里才有一個學校,孩子們都是在學校裡住讀,食宿未免又要破費不少。秀是個懂事的孩子,每個禮拜一早上都把自己咸菜瓶裡菜往汆子的瓶裡轉上一些,然後背上夠吃一個禮拜的米,和汆子一起出門去學校,把開支已經壓縮到最低限度。

在鄉政府當辦事員的大弟對鄉村教育情況瞭若指掌,一席話說的艾子低頭不語:「現在鄉村的義務教育主要是由農民來搞,學校是農民集資建的,學校老師的工資表面上看來自鄉政府,實際來自向農民的收費,雖然農民的家庭還要承擔很高的學費和學雜費。教師工資的發放,對山區鄉財政來講是一個巨大的壓力,要佔到財政支出的70%以上。都說農村義務教育給農民造成了很大的負擔,但給鄉財政造成負擔更是驚人。我們的肩上挑著兩副擔子,一副是給農民減輕負擔,一副是保證教師工資的發放,真是進也難,退也難,要減輕負擔,工資發放就沒有保證;保了工資,農民的負擔就減不下來。除非國家財政增加對義務教育的投入,尤其是對我們這樣的西部貧困地區。聽說國家對清華大學一個學校的投入比對全國農村小學教育的投入還要高,現在真的是農民掏錢為城裡培養人才。實現農村義務教育,讓每個孩子都接受應有的教育,離開各級財政的支持特別是國家投入,那根本不行」。

秀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放假後從不對艾子說學校的事,但艾子在自家的屋後牆根秀常坐著發愣的地方,還是發現了用碎石頭刻下的字:「我想讀書,我要讀書」。想到艾子那發不出聲的哀求,和那雙淚汪汪的一對大眼睛,艾子對大弟忍恥說道:「秀今年的學費……」

大弟沉默了好一會,指了指自己的大兒子:「哥別說了,鄉財政已經幾個月沒發工資,他明天也不去上學了。」

艾子又看到了一對淚汪汪的大眼睛。

從鄉鎮去縣城的路上,艾子走路有點恍惚起來,初春的太陽暖洋洋,卻照得遍地,都是孩子們淚汪汪的大眼睛。

天傍黑艾子才走進了縣城,到小弟家已是萬家燈火。弟媳趕緊燒火做飯,艾子故技重演又提到了學校收費問題。

小弟大專畢業回鄉當了教師,實在吃不起那份清苦操勞,趕緊與同是教師大他6歲的鄉教育組副組長結婚,岳父在縣裡當縣委常委,兩口子於是雙雙調進縣城,小弟去了財政局,弟媳進了縣委辦,為了實現當年對未來岳母許下的保證,小弟進縣城後基本與艾子不相來往。

小弟談到教育經費的問題,站得高還看得遠:「基層政府機構越來越龐大,跟吹氣球一樣。要解決財政供養人員的吃飯問題,只能依賴向農民收錢。我們縣鄉鎮一級財政供養人員的工資80%來自向農民的收費;說實話,有些鄉鎮當頭的要出政績,而財政又沒有錢,只好向農民收錢,大大超出了農民的承受能力。

「鄉鎮政府應該幹什麼呢?首先就是要搞好教育;其次要搞好農民的小型的基礎設施建設;三是維護好社會治安,就是要提供各種公共品。鄉鎮政府不要與民爭利,現在實際上是既存在越位又存在缺位問題。幹了不該幹的事,而該干的沒有干好。這是一個體制問題,也是一個除了國家,沒有哪一級政府可以解決的問題。

「現在鄉鎮基層財政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們縣7個鄉鎮中沒有一個鄉能夠正常發工資,鄉鎮財政過去講是吃飯財政,說真的現在是半飢餓財政,連吃飯都保不住,更談不上搞建設。鄉鎮財政最大的負擔,是教育支出佔的比重太高,都說要把減輕農民的負擔與解決鄉鎮財政的困難一併來考慮,我看最重要的措施就是要增加對中西部地區鄉鎮財政轉移支付力度,特別是農村義務教育不能光用鄉鎮財政背著,各級財政都有責任,國家財政更有責任。」

艾子似懂非懂,趁弟媳不在的當口提出了秀的學費問題,小弟趕緊壓低嗓門,從口袋裡掏出幾塊錢來塞到艾子的手裡:「哥,明天早上坐個班車回去,大幾十里地山路,以後不要跑來跑去,太辛苦。我們家我是不管錢的。」

艾子睡在小弟家的客廳沙發上,一晚上沒有合眼,不是不困,而是合上眼,到處都是孩子淚汪汪的大眼睛,和著「我想讀書,我要讀書」的抽泣聲,艾子心裏的哽咽好幾次衝到了喉頭。

從小弟家出來,艾子捨不得坐班車,況且借不到學費,也就不必緊緊張張地往家趕,於是又繞了點路去了秀她姑姑家。跟秀她姑姑說了去兩個弟弟家的事。

當年秀她姑姑為了兩個弟弟讀書,壓根就沒有上過學,後來嫁到深山裡給一個瘋漢為妻,過得比艾子還慘。可是聽了艾子的話,秀她姑姑什麼都沒說就走了,把艾子和瘋漢給反鎖在屋裡。

過了好半天,秀她姑姑回來了,遞過一張百元鈔票,把艾子送到公路邊,一路上哭著哀求艾子,一定要讓秀繼續讀書,別走自己這條路。

艾子想問錢哪來的,卻被秀她姑姑的眼神止住,那雙眼睛已經略為渾濁發紅,可是艾子忽然想起,秀她姑姑以前,也有一對淚汪汪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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