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洛: 堤防之潰在於系統的整體腐敗——讀湖南長沙堤毀報導

先秦「韓非子．喻老篇」中有「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潰」說法。在中國現今社會，堤防之潰在於工程質量的惡劣，在於行政管理部門和工程建設部門的貪婪，在於社會的腐敗和道德的淪落。

一、堤防

堤防是設立於沿河、湖、海、渠道邊，或沿分洪區、圍墾區邊緣建築的擋水構筑物。堤是世界上使用最早也是使用最廣泛的防洪工程，修筑堤防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洪水的氾濫，保護居民的生命及財產安全。

中國筑堤防洪的歷史悠久。「管子．度地」篇說︰「大雨，堤防可衣者衣之，沖水可據者據之，終歲以毋敗為固，此為備之常時。」明代水利工程師潘季馴明確指出︰「河防在堤」。中國歷代政府都重視堤防的修建。政府工作有輕重緩急，何為輕？何為重？河防為重，這是一致的看法。

二、堤防不堅固是1998年長江洪水災害嚴重的一個原因

正如李銳先生所指出的，從1949年以來，中國把抗洪工程的重點越來越放到建設水庫大壩工程上，而越來越忽略堤防建設，結果是洪水災害越來越嚴重。陸欽侃先生指出，如果當初中國政府能夠及時完成長江防洪會議所要求的長江大堤加固建設，斷然不會發生1998年長江嚴重洪水災害。

1998年長江洪水過程中，發生多次潰堤事故，比較嚴重的有如︰

1998年6月26日江西省德安縣城堤潰，縣城被淹；
1998年6月27日凌晨7時，長善垸三角塘堤段潰毀，洪水衝擊京廣復線路基；
1998年6月28日瀏陽河朝正垸潰堤，洪水保圍了長沙工程兵學院；
1998年6月底江西省波陽縣內72座圩堤先後漫頂決口；
1998年7月3日岳陽市華容縣小集成垸潰堤，受災人口一萬，原因是堤段因堤壩基礎不牢，出現內滑坡導致潰決；
1998年8月1日湖北嘉魚縣牌洲灣合鎮垸大堤潰堤，堤內5.7萬人的家園被淹，死亡、失蹤44人。
另外前來實施救援搶險任務的湖北省軍區某舟橋旅和空軍某高炮營，15輛軍車被掀翻，19名官兵犧牲；
1998年8月4日江西省九江縣江洲江新洲大堤發生官湧，最後堤潰，受災人口4.1萬。
1998年8月7日，湖北人民大垸下垸珠湖段潰堤；
1998年8月7日，九江長江大堤決口，成為1998年洪水過程中最大事件。朱鎔基稱九江長江大堤為「豆腐渣工程」。

此外因堤潰被淹的還有湖南長沙翻身垸、澧縣澧南垸和西官垸、安鄉安造垸、臨澧烽火垸、漢壽青山湖垸及江西省九江江新洲、永修三角鄉、瑞昌賽湖農場、都昌縣城等。

三、堤防之潰在於貪

1998 年長江洪水損失慘重，原因之一就是堤防不牢，而堤防不牢的原因在於堤防措施不受重視、投資不足及工程質量不好。1998年長江洪水之後，中央政府決定大舉國債來加固堤防，投資額高達幾千億元人民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對堤防工程的最大投資。如果把這些錢都紮紮實實地用到堤防上，也許中國的堤防能用 「固若金湯」四個字來形容。事實上大投資的效果並不好，河流堤防崩潰依然多有發生。2003年中國長江、淮河和黃河等流域都相續發生了小到中等洪水，多處河流堤防發生潰堤，造成了巨大的洪水災害。舉國債獲得的資金並沒有真正用到加固堤防上去。請看下面一案︰

在2002年1月由荊州市長江河道管理局和長江水利委員會承擔的一項長江干堤加固工程通過多位專家鑑定，並被評為「優秀工程」。

而在九個月後，國家審計署對洪湖長江干堤工程審計中發現，這個所謂的「優秀工程」原來是個子虛烏有的「影子工程」，工程投資206．4萬元人民幣全部被工程「建造者」裝入自己的腰包。

雖然這項工程連一立方米的石方也沒有動過，卻有建設程序所需要的全部完整文件︰有工程申請報告和工程設計圖紙，有工程批准報告，有施工圖紙和施工報告，有工程監理單位和工程監理報告，有專家的驗收報告和竣工圖紙。這不是一個或兩個水利幹部欺騙人民欺騙國家、貪污枉法的行為，而是一個系統的整體腐敗。參與這個工程的有荊州市長江河道管理局和長江水利委員會，有湖北省水利水電勘測設計院，湖北省水利水電工程諮詢中心、農業銀行嘉魚縣支行等單位。為了幾萬元錢流入私人腰包，勘測設計院的工程師可以繪製假圖紙；監理人員可以不對工程進行檢測，而在工程量清單和質量評定表上簽字蓋章，並憑空撰寫工程監理報告；擔任質量驗收的工程師可以對根本不存在的工程進行驗收，在驗收報告上簽字蓋章；國家管理部門可以給這樣的虛無工程一個「優秀工程」的稱號！人們不禁要問︰這些工程師、行政管理人員的道德何在？社會的道德何在？最起碼的良心何在？

「千里長江，險在荊江」，人們都這麼說。而這個「優秀工程」就發生在長江干堤荊江段，長江防洪最危險和最關鍵的地方。把關係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堤防交給這樣的行政管理部門，交給這樣的水利委員會，交給這樣的水利勘測設計院，交給這樣的管理人員，交給這樣的工程師，您能放心嗎？

2004年4月27日，新建的湖南長沙河堤被大雨毀壞，問題也在施工質量上，其實質和長江干堤荊江段子虛烏有的工程是一樣的。大部分投資落入了私人的腰包，而在河堤上偷工減料。監理、驗收的建設程序不起作用。

四、德國2002年洪水後的堤防建設

就在看到湖南長沙堤毀報告的前幾天，筆者來到德國易北河流域，考察了德國洪水災害之後的堤防建設。

2002年夏德國易北河流域發生了大洪水，德累斯頓城部分城區被淹沒，許多小城鎮也被淹沒，損失十分慘重。洪水過後，德國社會各界對洪水災害進行了廣泛的討論，從引起洪水的原因到政府的抗洪措施以及救災措施都進行了檢討，可謂暢所欲言。這次實地考察看到的兩個具體措施是︰

第一，堤防的後撤，將一部分空間歸還給河流；
第二，堤防的加固，而不是加高。堤頂寬仍然維持不變，而將堤底加寬，增加堤基的穩定性，減少抗洪時發生管湧的可能，保證堤防安全。

為了讓公眾增加對工程的瞭解，每個堤防加固工程前都有一塊大牌，牌上有工程介紹說明，寫明工程的名稱、目的、主要技術要求、工程的開工和完工時間，設計單位、承建單位、監理單位，資金來源、資金數額等等。這樣，公眾就能瞭解政府用於修堤防的錢有多少，又是怎樣被用掉的？事實上，每一個居民都是堤防加固工程的監督者。很難想像，像長江干堤荊江段上的影子工程能在這裡發生。有了公眾的監督，才能保證堤防工程的質量。如果出現象湖南長沙堤防修好後就被大雨毀壞的情況，那麼第二天新聞媒介就會大量報導，承擔堤防建設的公司就會臭名遠揚，從而永遠失去顧客和市場；負責工程的官員和地方行政首腦將不得不辭職。可見公眾的監督、媒介在新聞自由條件下的監督是保證堤防工程質量必不可少的。

人們從2002年大洪水中得到的教訓是︰堤防關係到你、我和大家的生命財產安全。堤防質量問題忽視不得。

五、結束語

在結束本文時，筆者想引用著名水利專家、清華大學教授黃萬里的遺囑︰「萬里老朽手啟予敏兒及瀋英夫婦弟妹：治江原是國家大事，『蓄』、『攔』、『疏』及『抗 』之策中，各段仍以堤防『攔』為主。長江漢口段力求堤固，堤面臨水面，宜打鋼板鋼樁，背面宜石砌，以策萬全，盼注意注意。萬里遺囑，2001─8─8手筆候存」。五十年代黃萬里先生舌戰群儒，反對毛澤東執意要上馬的黃河三門峽大壩工程。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他被排斥在三峽工程論證之外，但他數次上書中國決策層，陳述為什麼三峽工程永不可修建的理由。他臨終時最不放心的就是長江堤防！

雖然中國政府在1998年長江洪水之後投入巨資用於堤防工程，但是由於系統的整體腐敗，堤防工程質量依然令人十分擔憂。「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潰」，堤防之潰在於貪，在於社會的腐敗和道德的淪落。

作者為工程師，現居德國。
轉自 《觀察》(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