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 中國犯罪大軍

我在廣州勞教隊的時侯特別留意一般犯罪的情況,有一天我看了一下我們車間的花名冊,發現除政治犯以外似乎只有三種人,按比例從大到小分別是:搶奪、盜竊、吸毒。而犯搶奪罪的,年齡幾乎都在二十歲以下。

除吸毒者以外,其餘幾乎都是農村少年。他們本質並不壞,不屬於那種基因有問題的天生罪犯。他們一般都是在農村生存艱難,不得不到城鎮打工,卻經常拿不到工資,最後走投無路,再受人引誘,才滑入犯罪泥坑的。

應該說,他們都是共產主義運動的副產品,都是這個腐惡制度的犧牲品。馬克思論證過,貧窮是萬惡之源,所以他就先鼓吹共產主義,從而製造貧窮,然後再製造罪惡,以證明他是撒旦的嫡系後裔。

下面是一個男孩敘述的親身經歷,我和他曾在一個組達一年之久,他的經歷很有代表性,能夠說明這些人是怎樣走上犯罪道路的?為什麼中國的犯罪這麼猖獗?中國犯罪大軍到底是怎樣形成的?

任繁彬是個瀟灑的男孩,長得很神氣,屬於酷哥一類的。如果你知道他的苦難經歷和反撲過程,一定會和我一樣驚訝:他的生命力怎麼會如此頑強?

任繁彬生長於湖北農村,他的祖上都是勤奮的農民,幾代人拚命幹活,總算積累了幾十畝地。解放前夕看看形勢不妙,祖父便帶著兒子逃到武漢避難,解放後被清查出來,押解回籍,定為逃亡地主槍決。兒子僥倖撿了一條命,但是經常被批鬥遊街,一條腿也給打殘廢了,一直熬到四十多歲,毛主席死後,才和一個地主的女兒結婚,也算門當戶對。

正值包產到戶,任父拖著一條殘腿沒日沒夜的修整田地,終於把它改造成稻田地。任母則一連生了三個孩子,直到有一天被計畫生育委員會工作隊用繩子捆到鄉政府,強行結紮了輸卵管。計生工作隊、村委會還輪番上門罰款拉糧食拉傢俱,最後連祖上傳了幾百年的一張彫花大床也給抬走了,直到家裡只剩下幾張破席子和一口鍋、幾隻碗,那一萬多元的超生罰款才算結束。

任父只得拖著殘腿更加沒日沒夜的幹活,農閑時買來竹子,劈成細條,編成籃子賣,總算讓三個孩子都能交得起學費。任繁彬不忍心,12歲的時候就要綴學出外打工,掙錢維持家用。任父那時身體已累垮,腰都直不起來了,但是他堅定地告訴孩子們,只要他還有一口氣,決不允許孩子綴學,再窮再苦也要讀書。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父親一再告訴兒子,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但是等到任繁彬讀初三的時候,父親已起不了床了,雖然堅持用顫巍巍的手編竹籃,但是一天只能編兩三個了,一個只能賺四毛錢,而以前任父一天可以編十幾個。

更要命的打擊還在後頭,那一年不知怎麼回事,收成的稻子全是癟子,沒有米粒。不是一家兩家,也不是一個村兩個村,而是附近好幾個縣!有人說是長期使用化肥農藥過度,有人說是化工廠污染了河流。全家人頓時陷入絕望的邊緣。

於是在一個夜裡,任繁彬與一個家境類似的同學悄悄離開了家,那年他才十五歲。他們步行一夜到達縣城,正在長途汽車站討論往哪裡去的時候,一個人塞給他們一張招工簡章,說是河南鄭州附近的一家磚廠需要25歲以下的年輕工人,管吃管住,另外月工資1000元以上。

兩人喜出望外,當即找到那個給他們傳單的人商量,他們的錢不夠買去鄭州的車票,能不能給他倆墊一些車票錢,領了工資再還。那人一看兩個孩子身體很結實,立刻同意了。

一車坐到那家磚廠,先簽合同。他們在學校裡學的儘是沒用的知識,諸如共產主義理想一類,與現實生活毫無關係的,哪裡見過合同,稀裡糊塗就簽了字,被帶進磚窯。在挨輪窯搭建的一溜低矮相聯的只有透氣孔而沒有窗戶的房子裡,沿矮牆一溜是土炕,工頭讓他們脫光衣服,先洗個澡,兩人高高興興地在一排廁所的走廊裡洗了個自來水澡,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使用自來水。

回到房間,幾個赤身裸體的人站在那裡,衣服和包卻沒了。兩個孩子不知所措,也不敢講話,他們勉強能聽懂河南話。其中一個頭目發話了:「從今天起,你們就是這裡的工人,必須服從這裡的規矩。這是輪窯,很暖和,又沒女的,不需要穿衣服,所以從今往後不准穿衣服。也沒衣服穿,都統一保管起來了。」

「新工人必須服從老工人的指揮,不聽話就打,這裡不用名字,只用號碼,你是1949,他是8341, 這裡不准講話,不准問這問那,干滿一年才結算工資。」工頭用一支圓珠筆把號碼寫在他們手腕上:「開飯開工收工都要報號碼。現在跟兩個老工人幹活去吧。」

兩個老工人並不老,最多比他們大兩三歲。他們的工作是把燒好的磚五塊碼成一排,用鐵爪抓到手推車上,很簡單,但累人,想到家中病殘的父親,兩個還在上學的妹妹,任繁彬咬緊牙關,決心無論多麼艱苦也要堅持住,掙到錢,寄回家裡,救家人的命。

對於這裡都赤身裸體,任繁彬也沒想太多,窯裡也確實很熱,汗如雨下。好在旁邊就是大水壺,隨時可以喝個飽。開飯了,每人半碗鹽水蘿蔔,二個又黑又大的饅頭,雖然任繁彬是吃米長大的,但是此時飢不擇食,很快就吃掉了,接著幹活。不知道幹了多久,任繁彬又困又累,但只有堅持下去。終於叫他收工,回到大通鋪,一倒頭就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叫起來幹活。天天如此。

一個月以後,夜裡起來小解,任繁彬隱約聽到兩個人商量逃跑,感覺奇怪。後來就特別留意,組長不在的時候,問別人是怎麼回事,一年以後可以領到工資嗎?老工人慘淡的笑了笑:「還想工資,能活著離開這裡就是造化了。」

時間一久,任繁彬終於弄清,這裡是奴隸磚窯,騙人來幹活,逃跑被抓住就打死扔進爐子裡當碳燒。經常有人因為消極怠工被打得頭青臉腫。老闆就是村黨支部書記,是地方一霸,和各方面關係都很好,沒人可以告的倒的。

任繁彬怎麼也想不通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從來沒有聽說過!原來人是這麼壞!什麼理想,什麼共產主義思想品質,什麼五講四美三熱愛,什麼三個代表,老師全在胡扯!這個世界原來竟是這樣黑暗!人類竟是如此邪惡!

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只有找機會逃跑。13個月之後,任繁彬終於和另外十幾個人撬個牆洞逃出去了。然後獨自在黑暗裡跑了一夜,身上只裹了一塊爛布。然後沿鐵路線一邊走一邊乞討,夜裡就睡在鐵路邊。一個多月之後才走到武漢。實在沒臉回家,任繁彬決心再找工作。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吃店,幹了一個月之後想要點工資寄回家,老闆卻說得到年底才能結算。擔心再被騙,任繁彬偷了零錢盒子連夜跑掉,在江邊砸掉鎖一清點,還不到20塊錢。

後來在江邊碰到一個老鄉,指點他到船上找活干。在武昌碼頭,他終於找到一條運水泥的船,但是吃飯之外每月只給200元工資。想到已經白幹了一年多,這200元能拿到手也就不錯了,再說眼前也沒有更好的工作了。

船上就他跟老闆兩個人,老闆開船的時候,他睡覺或做飯,洗衣服。老闆停船睡覺的時候,他拿著棍子看船,防止有人打劫,倒也不累。他吸取以前的教訓,一到月底就要工資,然後悉數寄回家裡。老闆也還不錯,一到碼頭,還另外給他10塊錢零花。他想掙更多的錢,三個月後,他拿著工資作路費,決心到深圳工作。早就聽說那裡的工資高,干好了一個月有好幾百塊錢。

運氣真好,從廣州一下火車就碰到深圳的一家電子公司招工,而且不用任何證件。他也沒有想到什麼證件,他也沒有任何證件,也並不懂那有什麼用。他們坐一輛大巴到了深圳的工廠,兩道大門一關他就感到不對勁。果然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得知,這裡每月只給100元伙食費,其餘工資年底結算,他們不能離開工廠,否則會因為沒有邊防通行證而被抓走。伙食倒還可以,活也沒有窯廠累,但是到年底能不能拿到工資,誰也說不清楚。三個月之後,任繁彬只得又逃出來。

還沒找到另一份工作,因為睡在公園裡,警察把他抓走了。一路關押遣送,挨了無數頓打,又在廣州民政局大尖山收容勞改隊被折磨了六個月,才拿到50元路費,讓他自己坐車回家。哪裡有臉回家?任繁彬流浪在廣州街頭,不知如何是好,50塊錢坐車買飯用光了,不巧又生病了。任繁彬躺在立交橋下面,感到這個世界太殘酷了,人都太壞了。

有一個年輕人走過來問他怎麼了,然後遞給他一根萬寶路香菸,談了一會兒之後問他想不想發財?當然想!那就認我做大哥,跟我走,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小姐玩,人生在世,還不就是吃喝玩樂!任繁彬跟著大哥先去吃飯,吃得酒足飯飽,大哥又買了一套衣服給他,然後去桑拿浴。真是舒服極了,病也好了。

然後來到一個路口,剛才一起吃飯的四個兄弟也在那裡。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走過來,大哥用手機發信號,兩個人猛扑向那個女人,一個摟著頭解金項鏈,一個奪包,那個女人癱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財物被搶走,連喊一聲的勇氣都沒有。

大家分頭迅速撤退,又來到另一個路口,又搶了一個女人。晚上大家在一起喝酒。酒酣耳熱,大哥問:「怎麼樣,小弟?發財就是這麼容易!想發財就跟我們一起干!」「干他媽的!反正這個世界沒有好人,人家騙我,我就搶他!干!干!干!乾杯。」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一直干了三個月任繁彬終於被抓住,被處勞教三年。

他繼續給我講他的故事:「我的大哥其實只是馬仔,他上面還有大佬。我們每天要交保護費給大哥,大哥再交給大佬,大佬再交給警察。但是碰到麻煩大的,有人追究的,只有處理我們。我們一般只搶外地人,有時為了保險,搶他之前還要故意找她問路,聽聽她的口音,以及她對這一帶熟不熟?」

「這回我們倒霉,搶了一個市政府官員的二奶,當時也跑了。但是第二天吃飯的時候被她認出來了,報了110來抓的。我們每天搶的東西也只能賣幾百塊錢,喝酒吃飯洗桑拿找小姐就花掉了,開始我想節省下來寄給家裡,但是大家都是搶多少錢花多少錢還嫌不夠,高級小姐一晚上就要500塊。後來我也就過一天算一天了,天天醉生夢死的。」
「你估計廣州有多少人在幹這種事,就是以搶奪為生?」我問。他答:「我們不能老在一個地方干,大佬經常給我們換地方,所以廣州我們跑遍了。我估計,我們至少有3000個同行,也就是三千個游擊隊員。每人每天至少得搶三四次,所以廣州每天應該有上萬次搶奪。這還僅鍪親ㄒ滌位鞫釉備傻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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