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人物葉公超、羅隆基

這兩天,正巧同時在看寫當年新月派兩才子的事。一為葉公超,一為羅隆基。前者是臺灣出的一本《葉公超傳》,後者是章詒和寫的文章(章父是與羅隆基一起被打倒的民盟右派章伯鈞)。這二才子雖然一個去臺一個在京,卻有不少相似之處,都屬於受中西和璧教育的一代,留學美國,回國後成為那時代京華「海歸」學者中的一員。後來學而優則仕,仕途最後的下場都很慘。葉公超官至國民黨的外交部長,說實在也算是在國民黨最艱難的時候替他們賣命,以其早年留美形成的美式作風在華盛頓週旋,替「國府」開拓空間,貢獻可謂不小,不過因為跟老蔣在一外交事物上意見相左,朝夕之間就被召回臺北,從此被罷官,而且行動有人監視,連重回講臺執教亦不能,想離開臺灣亦不得,以寫字畫畫了卻殘年,留下不少「怒寫」的墨竹。羅隆基以民盟第三種勢力的立場留在大陸,成為共產黨團結的對象,也做了共產黨的部長-其實以他讀政法的學歷,也應該是可以做外交部長的吧,不過那不可能。部長沒幾年,很不出意外地成了大右派,還不識時務地在那裡宣揚些三權分立之類早年留學得來的政見。

這兩人私生活上也頗多相似。本也都是中國第一批自由戀愛結婚的一代,不過婚姻都不得善終。葉公超出身官宦之家,公子哥加名士派作風,氣宇軒昂性情中人,所以紅顏知己總是多多。不過陳香梅女士說他對女人的要求過於理想化,所以真實生活中沒有人能達到他的理想,私生活也很不如意,常常孤家寡人一個。

跟原配太太一直沒有離婚,可是太太攜子女長期生活在美國,晚年時思女心切竟也不得。羅隆基對待女人那就要比葉公超更慇勤得多,西式的調情加賈寶玉式憐香惜玉,獲得不少優秀女子的芳心-都可算是那時代的一時之選。可是這位中國的唐磺以談戀愛為一大己任,弄得諸女士們無可奈何。但是他的結局也很慘。反右的時候,女友私憤公泄,對他致命一擊。他成了右派也還是沒少追求女人,不過死時心臟病發作無人在身旁,孤獨一人離開人世。

葉公超晚年總結自己,說自己是個「悲劇人物」。我倒是想了想,中國現代史要說悲劇人物那可真是一時半會說不完。就拿新月派諸君說起,早逝的早逝,晚景淒涼的晚景淒涼,那一代知識份子普遍的命運。新月派最出名的才子是徐志摩和梁實秋。徐志摩出名當然一為他的詩一為他的情。梁實秋在大陸的有名,當然因為他被魯迅罵成乏走狗,其文章選入中學課本,所以大家不知道梁實秋何許人也,也總知道他是「乏走狗」的。這兩人現在看來也算新月派裡最幸運的,天真爛漫的徐志摩沒經過戰亂與政治風暴其實算他的福分了,梁實秋則是一直老老實實在大學裡做教授,算是活得最安生的。後來也就是他把被撤職的葉公超請回大學講堂去講課,親自陪同做開場白,學生慕名而來的當然很多,可是不知為什麼竟不為國民黨當局所容,所以葉公超只教了一個學期就再也沒能重返課堂。新月派的很多知識份子為什麼選擇留在大陸,這也能看出一個背景。蔣介石的那一套政治,實在也是很令人厭惡的。那一代的知識份子,真的沒有太多的選擇。結果不過是三條路:一種是留在大陸「洗澡」,一種是去臺灣偏安一隅,再不過就是放逐海外。

公超是得罪了老蔣,據說宋美齡替他求情也沒有管用。我讀到此處實在感慨。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這些留美知識份子,回到中國,不管是在海峽兩岸,遇到的都是封建政治那一套,他們不做悲劇人物怎麼可能?葉公超小學時代就被送到英美各讀一年,中學又提早去美國進修,大學和研究生分別在美國和英國修完,所以就是在新月派裡,也算是受西方教育最深的一位了。所以他曾被好友聞一多戲稱為「二毛子」,這曾使他回國後很在國學上用過一陣子功,而且一輩子書畫不離手,後來在書畫國畫上都成了一家。

西化教育加上官宦之家的背景,葉公超的性格又屬激烈一類,這在五四之後英美派的學界圈子中,自然不算缺點而可能更讓他受歡迎,在西方他跟英美的政界人士拍肩搭背,也得人欣賞。他還曾洋洋得意地說,跟美國大人物交往的秘訣就是不要當他們做大人物看。「見了艾森豪,心理上當他是大兵,見了肯尼迪,心想他不過是一花花公子,有錢小開」。他在倫敦跟艾森豪威爾看電影,在華盛頓跟國務卿開玩笑,可是艾森豪威爾倒稱他是「我認識的中國人中唯一不撒謊的」,對他很信任。要知道國民黨四十年代把美國人搞得很惱火,最嚴重的一點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所以後來再用宋美齡當說客也沒有用了。可是讓艾森豪威爾欣賞的不一定能讓蔣老人家欣賞。葉公超的做官是英美那一套,心中有國家而無領袖(更不要說皇帝了)的,所以遇到與偉大領袖有歧見的地方,他也不看看老人家臉色,非得在那裡堅持己見據理力爭,結果可想而知。回頭看看羅隆基,不也是一樣嗎。或者梁思成。以及等等。

所以有時想想,現在大家爭先恐後讓小孩留學英美,希望將來不要再重演葉羅這一代的故事!

其實葉公超中國化的一面也很突出的,這是那一代人的特點。他對蔣介石還是有忠君思想,對撫養其成人的繼母也至孝,可是四九年一別,再無見面。晚年得知母逝消息後,痛哭不已,逢七唸經。在母親去世前給妹妹的一封信也頗能反映其忠厚為人:「….我們當然都不能跟母親比,不過小時候受了許多母親的教養,做人多少自愛,壞事不敢做,壞人不敢交結,所以身體還好,沒有對不起母親的事,請母親放心。」葉公超繼母視其為親生,他也視其為親母。這位母親是晚清篆刻書畫家趙之謙的小女兒,照片上望之,美麗俗(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本文留言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