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銘：胡錦濤何時跨出憲政第一步？ 也看胡溫新政

時間在民主共和一邊。但胡的改革不能等到第二任，必須在五年內跨出決定性的一步，否則，他就是錯失歷史機會的政治庸人。

對胡錦濤的期待，每次都會落空。最近一次是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有人幾乎期待到會有十一屆三中全會那樣的「歷史轉折」。結果甚麼也沒有發生。《德國之聲》說：「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悄悄召開，悄悄結來：只看到三個淡化，淡化會議，淡化政治，淡化江澤民。」

究竟胡錦濤還會改革嗎？美國《時代週刊》的《胡錦濤到底是甚麼樣的人？》一文云：

「是遠見卓識的思想家，還是慘無人道的暴君？是教條主義理論家，還是馴良溫順的傀儡？高深莫測的胡錦濤日益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熱門話題。許多人相信他是即將推動大規模改革的改革家。但到目前為止，胡錦濤之政均是按常規行事，沒有跡象表明他會有重大突破。」「正如法國政治家LEONBLUM所言：我相信如此是因為我希望如此。中國民眾也許會錯將統治者的仁慈當作民主，也許會錯將行政改革當作真正的政治改革，但領袖們不會。」

對胡錦濤的評價，至今仍是兩極。

肯定胡錦濤的一派，稱讚胡錦濤、溫家寶半年施政為「胡溫新政」。尤其六七月間，媒體吹起一陣「中國民主改革」旋風，以為《北京之春》鴻鵠將至，臆測胡錦濤七一將發表改革講話，「對中國民主化產生重大突破」

否定派別稱，胡錦濤講「執政為民」，把自己做成解釋「三個代表」的最高權威，把「三個代表」與江澤民割裂開來，即江澤民已不是解釋三個代表的最高權威，這只是權力鬥爭的手法；共產黨不是從來就講執政為民嗎？以前叫「為人民服務」

如何看胡錦濤之政？

觀察胡錦濤和中國民主化，需要眼光放大一點，時間放長一點，不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胡錦濤之政，確未在政治制度改革上跨出一步，但亦非「全無新意」或「只是權力鬥爭手法」。胡溫執政較具影響的表現如下：

一、二○○二年十二月四日，胡錦濤出任總書記首砍正式講話，強調「樹立憲法權威」。

二、二○○三年四月十七日，胡錦濤召開政治局常委會，針對中國長時間隱瞞薩斯疫情，指出「作為主管人民健康部門的官員，若有知識份子良心，早該如實報告疫情。」會議決定撤銷衛生部長張文康、北京市長孟學農職務；責成「各級領導準確掌握疫情，如實通報並對外公布，不得慢報、瞞報、漏報。」

三、二○○二一年六月十八日，溫家寶在國務院會議上宣布廢除收容遣送法。

四、二○○三年八月十二日，中共中央作出取消北戴河辦公的決定。

這些表現的確看不出「推動大規模改革」的跡象，也並未「超越常規行事」之範圍。但對比江澤民統治的十三年，則不無「反其道而行」的味道，其中涉及法大還是黨大，憲法權威，還是領袖權威，透明化還是黑箱作業（所謂「國家機密」）等政治分歧。收容遣送法更是中國共產黨迫害無辜百姓最野蠻之惡法。即如取消北戴河辦公這樣小小的「行政改革」，早在七十年代末胡耀邦就曾提出過取消「夏都」，中南海、玉泉山均開放為國家公園，立遭各路元老抵制，一件也辦不成。胡溫說到做到，就不簡單。同一時期發生的反面事件如：

一、二○○三年三月，《二十一世紀環球報導》登載李銳談政治改革的專訪被勒令停刊。

二、二○○三年五月九日，黑龍江省遼陽市中級法院判決工運領袖姚福信、蕭雲良各七年和四年徒刑。

三、二○○三年五月，張揚「共和」、「憲政」、「議會民主」的電硯連續劇《走向共和》禁而不絕。

四、北京中級法院以顛覆國家罪判決新青年學會靳海科、徐偉、楊子立、張宏海八至十年徒刑。

這種矛盾現象不勝枚舉，不但表現在胡錦濤、江澤民雙方權力鬥爭上，而且也表現在胡錦濤一個人身上。如那篇七一講話，充斥江澤民式的空話、套話、大話，但又在「三個代表」大帽子下塞進胡錦濤自己的「執政為民」、「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

從胡錦濤的人格特質，學識經歷，行事作風各方面觀察，此人與江澤民確有差異。江澤民輕浮淺薄，自私狹隘，十三年來關注與依靠的，只是擁戴他的一群「權力精英」、「經濟精英」、「文化精英」。中國最廣大的農民（包括幾千萬在城市工商企業出賣廉價勞動力卻被剝奪公民平等權利的「農民工」）和工人，十三年來對創造國家財富付出最大，政治、經濟、文化地位卻下降最快，從國家和社會的重心被拋到邊緣。

胡錦濤的「為民」哲學，與江澤民的「反民」哲學有根本差別。江親近權貴掩護貪瀆腐敗官員，胡關懷平民認真緩解工農貧困。江殘暴恣肆，一意孤行鎮壓法輪功，致死者已過五百，其暴虐堪比鄧小平之「六四」。胡治下的政治、言論控制松鬆緊緊、翻翻覆覆，迫害無辜冤案繼續發生；顯示制度不改，制度性暴政難以控制。

胡個性溫和和內斂，沉穩而不躁進。看來有行「新政」之心而條件尚未充分具備，採取逐步積累能量而不急於「突破」。有人說他在「避本逐未從長計議」。「避本」不等於「舍本」，只要人們不把「行政改革」、「執政為民」之末錯當「政治改革」、「憲政民主」之本，中國未來未必不可期待。

中國民主化的長期展望

從長期看中國，民主化已是不可阻擋之歷史潮流。《走向共和》禁而不絕是一個象徵。此劇把中國歷史上的「立憲」、「多重政治」、「議會民主」統統搬上屏幕，從而在大眾中顛覆了「西方民主」在中國絕不可行的「東方價值論」。憲政民主的歷史潮流，在中國共產黨內部和知識份子中早已是熱門話題。當前趨勢是向民間大眾擴散。

從長期看中國，反民主勢力亦不可低估。江澤民在中國雖已威信掃地，他身後的那股力量，特權「菁英」，在經濟、政治、文化領域都擁有雄厚資源，足對抗民主化潮流，今天中國的反民主主力，不是毛朝遺孽鄧力群們代表的老左派，而是這十三年迅速崛起的江朝新貴，新右派。他們有權、有錢、有文、有武，不但把專制制度美化，而且理論化了。如康曉光的專制制度永恆論，斷言「專制政治具有巨大的適應能力，不僅可以適應農業經濟，也可以適應工業經濟；不僅可以適應計畫機制，也可以適應市場機制，甚至還可以適應全球化。」

你要《走向共和》嗎？看我捍衛秦政！

今天屏幕上「共和國」和「秦始皇」的文化競爭，正是來日民主共和與專制秦政的前奏。

時間在民主共和一邊。但必須黨內改革力量同全社會自由民主力量的聯合，形成強大的自由民主聯盟，才能擊退盤根錯節的反民主勢力阻撓。幻想甚麼「黨內民主先行」之類是行不通的。胡耀邦、趙紫陽均未認識這點，才導致失敗悲劇。

胡錦濤還在等。他看到中國一百多年來《走向共和》的改革者一個個倒下去，至今無一成功，能不猶豫等待？有人說，胡錦濤要改革，也得在他第二任內。

錯了。胡錦濤要跨出決定性的第一步，必在五年之內。五年跨不出去，他必是錯失歷史機曹的政治庸人，中國民主化將繼組拖延。

(2003年11月開放雜誌 作者阮銘：臺灣淡江大學大陸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