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中學生上訪事件的透視

徐准,18歲,河北省任丘市華北石油一中高三(9)班學生;

  高江,18歲,河北省任丘市立德中學高三美術班學生;

  王冠玉,18歲,高江同班同學;董永娜,18歲,高江同班同學。4名稚氣未脫的中學生,在2003年10月的最後一天,坐到了任丘市人民法院的原告席上。他們是這樁「民告官」案子的主角:起訴華北冀中公安局渤海分局,要求法院撤銷該局對他們4人作出的治安處罰決定。

  沒有律師,又是第一次上庭,4個孩子顯得手忙腳亂。不僅沒帶起訴書,還多次因搶話被喝止。而正襟危坐於對面的被告---代表渤海分局出庭的兩位法制科民警,卻顯得訓練有素,一次次問話,孩子們張口結舌。

  儘管沒當庭宣判,但庭上雙方的氣勢高下立判。

  「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徐准說。

  4個孩子,對著在場的多家媒體,眼淚刷刷直流。

  「聚眾上訪事件」

  時間要追溯到5個月前。

  5月20日,任丘市華北石油一中高三(9)班的學生們正靜悄悄地上自習,美術老師任潛的一番話打破了平靜:「校長指示,非典復課後上課時間有限制,從今天起,美術、體育、競賽等一切活動課都暫停。」

  包括徐准在內的十來個美術專業考生立即站起來反對:「我們是專業考生,美術是專業課而不是活動課,停上不是等於沒給我們復課嗎!」

  據渤海分局後來的筆錄記載,悶悶不樂的徐准當天給另一名美術指導老師於永昌打了電話。於永昌說,他們馬上要升入高三,離專業考試只有7個月時間,美術課非但不能停,還應該增加。他讓徐准通知由美術生組成的「小百花幹事會」的幾名主要成員,第二天召開會議,討論停課和專業最後衝刺等相關事宜。

  第二天的會議內容,成為原被告雙方爭執不下的焦點。

  華北冀中公安局渤海分局認為,於永昌在會上「唆使」幹事會成員聚眾上訪,並為他們擬訂上訪提綱。而參加討論的高江、徐准、王冠玉和董永娜卻表示,會議主要是討論創辦幹事會內部刊物的事情,後來徐準提到一中停課的事,並說要去華北石油管理局信訪辦「反映問題」,於老師表示支持,但叮囑他們「人不要去得太多」。至於上訪的情況反映信,「是大家討論後由高江擬訂的」。

  就這樣,5月22日下午5時左右,徐准帶領班上6名美術生,和高江帶領的17名立德中學同學一道,放學後騎車到了華北石油管理局信訪辦。沒料到,這次上訪活動引來了軒然大波。

  「我們到了信訪辦,原計畫由我和高江進去遞材料,其他在門外等。這時信訪辦的一個工作人員讓大家都進去,說站在門口影響不好,於是我們二十幾個人就進去了。沒想到他們馬上鎖了鐵門,指責我們越級上訪,還強迫給我們每個人量體溫,不准離開,最後是學校來人把我們接走的。」徐准回憶說。

  事情並沒有結束。

  5月23日上午10時左右,正在上課的徐準被老師叫了出去。「當時我看到一輛警車停在門口,我因『非典期間聚眾上訪』被警方傳喚了。」徐准說。

  參與上訪的一中其他6名美術生,以及立德中學的18名學生,先後被警方傳喚。

  次日,警方以「組織學生上訪」宣布對於永昌實施15日治安拘留。之後,又以其是「小百花幹事會組織者」,「而小百花幹事會是非法組織」的名義,對其再處以15日拘留。

  而高江和徐准,冀中公安局渤海分局認為他們「違反防非典有關規定,擾亂華北石油管理局防非典期間正常工作秩序」,處以200元治安罰款;董永娜和王冠玉,則予以「治安警告」處罰。

  衝突緣起

  一起簡單的學生上訪活動,如何演變為警方出面的重大治安事件?記者多方調查後瞭解到,這背後有種種曲折複雜的經過。

  恰如一位知情人所稱:「這是於永昌及美術生,與校方長久以來矛盾的總爆發」。

  於永昌,華北石油一中高級美術教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由於其教學有方,所帶的學生絕大多數能進入高校,在當地擁有較高聲望。1998年,於永昌在校長張宏忠和石油管理局領導的支持下,發揮一中的美術優勢,啟動「小百花工程」,即5年內使100名美術特長生升入大學,到2010年,「再使100名美術生進入國內外知名大學」的計畫。

  「按照規劃,一中從1999年開始專門招收美術特長生,截至第四年,就送走了140名學生。」於永昌老師說,「小百花工程」使華油一中紅極一時,不少望子成龍的家長紛紛把孩子送到美術班來,「『小百花幹事會』,就是這些學習美術的孩子自發成立的自律性學生組織。」

  然而,2001年下半年,老校長張宏忠調離,原華北石油三中校長劉貴調任一中校長,矛盾出現了。

  「劉貴想把他原三中的美術老師調過來,取代我的位置。」於永昌說,矛盾就始於此。

  劉貴對二人矛盾的起因另有一番說法。他告訴記者,他與於永昌發生不合,緣起他阻止於永昌在課外辦美術補習班。

  自劉貴上任後,不僅於永昌與校方矛盾重重,近百名美術生也開始了與校方的爭端。

  記者手中一份於2001年10月11日寫給華北石油管理局領導,有劉影麗、高江等92名學生簽名的材料稱,高中3個年級的美術生晚上補課,因天下大雨將自行車停在畫室樓道裡,結果被學校的保安剪斷車鎖,收走自行車。事後學校「在局有關部門的過問下還了車」,但遭到保安「殺氣騰騰的威脅」。

  主管後勤的副校長戰偉根斷然否定「剪車鎖事件」是校方授意:「我們跟美術生有什麼仇?學校規定自行車必須停在車棚裡,美術生老是違反規定,保安才採取的行動。」

  他還舉例說,於永昌和美術生曾向上級反映校方斷畫室的水和電,實際情況是學校搞基建臨時斷水斷電,「整片教學樓都如此,並非只對他們,好多問題上他們太過敏。」

  矛盾升級

  如果說剪車鎖、斷水斷電只是雙方衝突的開始,那麼,次年春學校宣布解散美術班,則使矛盾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

  2002年2月14日,學校突然召開2001級美術生家長會,表示由於高考科目調整,從下半年開始,美術生不再獨立成班,美術專業課時間也相應減少。

  「當時我對學校作出這樣的決定非常吃驚。因為美術生是特招進來的,一開始就向家長許諾單獨成班。他們解散美術班,既沒徵得家長同意,也沒徵求我這個藝術教研組組長的意見。」於永昌說。

  一中分管教學的副校長孫金鎖解釋了學校此舉的理由:「根據教育部規定,從2001級開始,藝術類考生由原來考語文、政治、外語3門,變為和文科生一樣的 6門。而我校該年級藝術班不僅有美術生,還有音樂和體育生,他們有的要學理科課程,就不能和美術生一起上文化課了。剩下的美術生人數不足以成班,歸入文化課相同的文科班沒有什麼不妥。再則,由於文化課目增加,當然要減少美術專業課的時間。」

  然而,這樣的理由並沒有得到家長和學生的認可。他們以學校故意撕毀入校時教學合同為由,開始到教培中心和石油管理局上訪。高江等幾名學生,還以「小百花幹事會」的名義,給教培中心領導寫了一封「意見信」,要求調走「不懂美術教育」的孫校長。

  「可惜,我們一切努力都不起作用。」一位家長說,學校不顧眾多學生和家長的意願,「執意在當年的8月解散了美術班」。

  而在這之前的2002年5月,於永昌在沒與一中、教培中心商量的情況下,與華北石油管理局直管的一所私立學校---立德中學達成協議,到該中學擔任業餘美術指導老師。立德中學並據此在《華北石油報》上發布廣告,稱於老師「和小百花將移戶立德」。家長們說,他們無奈之下,只得將孩子轉到立德就讀。據悉,一中2001級30多名美術生中,只剩下徐准等8名學生沒有轉學。

  誰是受害者?

  現在立德美術班學習的李曉霞說,「5.22事件」發生後,於永昌老師先被拘留後被「非典隔離」,使得立德的學生已經5個多月沒正常上過課。而她本人因為是「小百花幹事會」的財務幹事,多次被警方傳喚,「警察還到我家,拿走了幹事會的錢和賬本」。

  立德中學周書記向本報記者表示,自從學生集體上訪事件發生後,於老師就「抱病」,很少來學校上課。

  「學校曾打算重新給美術生們請位老師,但學生和家長堅持要於老師教。我們也覺得於老師不錯,也就沒再請,等著教培中心解決問題後再說,美術課就這樣被耽擱了。」周書記說。

  高江告訴記者,本來按照高三的安排,他們週一至週五下午都應該上專業課,但因為沒老師,幾十名同學都「放了羊」,整天滿大街亂逛。

  「明年1月份就開始專業考試了,我們真是很著急啊。」高江說,他和董永娜、王冠玉、徐准的心理壓力更大,因為背著公安局的處罰,很可能影響到高考,「也許一輩子的前途都毀了」。

  面對矛盾越來越深的狀況,華北石油管理局教培中心主任孟振邦向本報記者表示,他們也希望調停矛盾,「但於老師不配合,稱有病不能上課,晚上自己的補習班卻照上不誤。」

  渤海公安分局在法庭答辯時也稱,「小百花幹事會」不僅多次到華北石油管理局和教培中心上訪,幹事長高江還帶領同學先後3次去北京,到教育部、公安部和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等多個部門上訪。他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諸如「中央紀委信訪辦」、「河北省紀委」等部門的電話號碼。

  「孩子怎麼可能懂這麼多?這都是於永昌幕後指使的。小小年紀,大量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可見,真正不關心學生的是於永昌,把學生當槍使。」教培中心辦公室主任張保平說。

  對這樣的指責,家長們表示,他們也不希望孩子們成天去上訪,但這是「不得不為的事情」。美術生李濤的家長李立明說,就家長來講,唯一心願是希望老師好好教,孩子好好學,將來能上個好大學。

  「學校和於老師發生矛盾,美術生被捲進去,而作為上級機關的教培中心和管理局,一年多來沒認真研究和解決過問題,致使學生們不得不一再上訪。」李立明說。

  規則缺失與社會成本

  一位任課老師與校長的辦班糾葛,為何演化到這個地步?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劉精明分析說,由此案可以看出,缺乏一個中立的調停方,是矛盾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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