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銀波:致重慶公民第三書 作者:楊銀波(廣東)

楊銀波按:農曆九月二十一日(10月16日)是我遠在重慶家鄉的奶奶--陳澤貴--的73歲壽辰。今天恰好是10月16日,我將此文通過電子郵件寄給妹妹楊藍藍,由其下載、列印、代轉奶奶,屆時由楊藍藍的父親楊義華(四叔)於家庭團聚中宣讀,權當《致重慶公民第三書》。

奶奶:

見信好。孫兒與你已有兩年多未見,今天你已年屆73歲,乃是一個值得重點慶賀的日子。但如你所知,我向來不參加婚喪禮慶,因此僅能以文字的形式在遙遠的廣東向你慶賀。除了讓家人代轉一點點專為你買營養品、冬衣以及治療眼睛的經費之外,我最想說的還是我們這個楊家今後的發展問題。我大致說三方面。

第一,楊家第一代--你和爺爺楊定發--這一方面。你們共有六個兒子、兩個女兒、三個孫子、三個孫女、兩個外孫女,六個兒子除最小的一個兒子--楊平--沒有結婚之外,其他都已成家立業。25年前,楊平剛生下來的時候,你們因為經濟原因,不得不將他抱出去由他人代養,他現在早已長大成人,在廈門打工,有個未婚妻,估計結婚之日不遠。從這方面來講,你們兒孫滿堂那是名副其實的。60多年前,重慶戰爭頻繁,爺爺為了生計走南闖北,搬了不下於10回家才搬到今天我們住的這個地方。那時候,爺爺所面對的是一個個光凸凸的山頭,他就在山下將泥土一筐一筐地挑上來倒在山頭上,插上蘆葦、竹子、樹木,今天這些蘆葦、竹子、樹木已經越發茂盛,當年光凸凸的石頭已然不見,每年還有桃子、梨子、葡萄吃,到處是大大小小的花園和魚塘。一想到這些,我就記起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那個時候我經常爬到桃樹上,被「八角釘」咬得手上、腿上到處起□,還冷不丁地掉到魚塘裡,哈哈,這些地方真帶給我不少快樂。

你和爺爺為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前年我就讓你們不要種田了,你們只須種一點菜、養幾隻豬,剩下的是我們的事情。你的眼睛一定要好好治療,我諮詢過這裡的醫生,無非是白內障,兩萬塊左右就可以解決問題。爺爺走路不大行了,那就多坐坐,找人打點小牌。平時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一定給我來個電話。我念初中的那個時候,父母在廣東沒有寄錢回來,他們農場不發工資給他們,爺爺就把他那些還沒有成熟的辣椒拿去賣,賣了23塊6毛錢送到我手上,對這些,我可是刻骨銘心的啊。孫兒恩怨分明,現在那個農場已經被我徹底擊垮了,當年那些把家鄉的民工當作奴隸關起來打的廣東廉江人,現在全都夾起尾巴做人,這裡的村幹部也被我狠狠地批評了,他們對這樣的事情縱容了整整10年,現在應該好好反省。重慶民工不是一個簡單的群體,他們為廣東這個省做出了本地人完全無法估量的貢獻,廣東能有今天,那是用民工的血淚築起來的萬里長城。我不管哪個是秦始皇,只要殘酷壓榨的血淚還在,我就要把這個秦始皇拉下馬,讓他看看萬里長城倒塌的模樣。

第二,楊家第二代--伯伯楊興華、父親楊慶華、四叔楊義華、五姑楊華英、六姑楊華芝、七叔楊明華、八叔楊運華、九叔楊平--這方面。你們有的在農村干了50年,有的在重慶城裡給別人送貨,有的在廣州、廈門、寧波打工,情況我都比較瞭解。整體上經濟都不行,有的甚至兄弟相殘、勾心鬥角、互相猜忌。我在家鄉生活了17年之多,看到了一場又一場鬧劇,也拆了一次又一次的架,至今仍然記得你們為了爭一點地方來晒稻穀,就搞到要提菜刀的程度。伯伯有時很不像話,居然拿起扁擔打起爺爺來了,說當年他打你和我父親打得最多,又沒有錢來給你們上學,你的這些理由都不成立。你們都是制度的受害人,為何自行相煎?四叔說:「楊家的事,女人不要插手!」這更是胡說八道。在我的眼中,略有一點雄韜偉略的也只有你四叔一個,但你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將來楊家恐怕沒有人願意進來當後人的妻子。七叔是個殘疾,大家應該儘可能地理解他,他好不容易從貴州娶到一個能幹的妻子,生的第一個孩子不到兩歲就淹死了,第二個孩子剛生下來就死了,現在第三個孩子已經有7歲多,七叔的負擔重啊!他的殘疾病發作了,也仍然要出去幫別人抽水、插秧、打稻穀,一天才12塊錢,外加一包「銀杉」煙。對他的問題,我早就說過,不必負擔爺爺奶奶每年100塊的贍養費,他孩子的讀書學費和每年的肥料費,由我親自負擔。你們兄弟之間要多體諒,不能說他這樣就不孝敬老人,更不能罵他不是爺爺奶奶的兒子,他已經很忍讓了,要是換成我,你們要講這樣的話,那就先跟我放到桌面上講清楚,讓你們看看醫生給他開的病症記錄,讓你們再好好看看生在自己身上的腳,看看是不是比他更完整?

但是七叔,侄子不得不對你提個意見--不要拚命賭錢。我過去在雲南、四川、湖南、浙江的時候,當地人玩「六合彩」簡直玩瘋了,結果怎麼樣?到處有人被殺被打,一些警察隊伍裡面的烏合之眾就是專門搞這個的,那比黑社會還要黑社會。我將來回來的時候,你們那裡的村官、鄉官、鎮官就是我要直接對抗的人,這些人一天到晚都在幹些什麼?現在,漲谷、朱沱到處茶館林立,一上船、一下車就有小姐來拉客,吃喝嫖賭加在一起聯合經營,公安、官員、流氓繳在一起,你還去摻和,有什麼意思?你還算好,只賭不嫖,但你妻子都離家出走20多回了,你還沒醒悟?立人先立己啊,不要被一窩風捲去了,最後自己一事無成。五姑現在在我這邊打工,幫別人看魚塘、割魚草,很勤勞,一個月有600多塊錢收入,還算好。但六姑的病情很重,你們幾兄弟要常去看她,有什麼好吃的,比如打魚、殺豬、過節,要記住拿一些過去,我在這邊也寄了一些錢給她看病。總而言之,窮人與窮人之間不能相互排擠、推托、責備,不然會導致惡性循環。你們要勇於擔當,經濟上幫不了的,要用感情、實物去彌補。

父親跟我在這邊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從彼此的身上都學到了很多東西,很大程度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身為楊銀波的父親,就更應當以身作則,把整個家庭的事情調解好。你現在到外面打工去了,也要時時刻刻想到「公義」這兩個字。我希望你永遠記住臨別時我對你說的三句話:「其一,盡你所能,追求最大限度的人身自由;其二,盡你所職,完成楊家可以完成的家庭責任;其三,凡是見到不公、不正、不平之事,一定來電告之,你也要儘可能地幫助他人。」對於八叔,我是比較欽佩的,年輕有為,機智敏捷,幽默風趣,在平輩中處事溫和。廈門那個地方我是遲早要去的,最近就收到了那裡寄來的幾封舉報信和求助信。你在外面辛辛苦苦幹了那麼多年,修起了楊家第一棟樓房,你看侄子我,漂泊在外,現在家鄉的舊居還是三間瓦房、一間草房呢。九叔楊平雖然很小就被抱出去了,跟你兄長、姐姐的情況都不一樣,現在你那邊那個「父親」--楊定清--已經逝世了,你的「母親」很可憐,現在你也到了這個歲數了,責任很大。我還沒有見過你的未婚妻,聽說跟我年紀一般大,這個得好好祝福你啊。不過,以我對你的瞭解,我有一句心裏話對你講:做人,一定要看長遠。看事情要看大方向,不能得過且過,搞得贏人家就欺負人家。凡事要給別人留點後路,儘可能地團結那些沒有必要一棍子打死的人。我在中國跑了大半圈,以我的認識,這個國家的人普遍可憐,我很容易產生悲憫之情,即便是與我有私下衝突的人,我都要從大方向看他是否違背公眾利益,如果不是,那麼在這些事情上我都會儘可能地諒解別人、靠近別人。你有長年的孤獨和精神分裂,對待社會有敵視、玩弄和報復之心,這個走向不好。社會對你不公,你反倒更應該大公,否則跟你計較的私敵會越來越多,你的路就會越來越窄。

第三,楊家第三代--我(家族名:楊鋒全)、楊鋒友、楊鋒榮、楊鋒英、楊藍藍(家族名:楊鋒會)、楊鋒貴、吳志金、溫永會--這方面。這方面才是我最大的擔憂。按照我現在的標準,你們真的是集體性的崩潰!我是你們七個人的大哥,值得驕傲的並不是什麼聰明才智、社會經驗、略有餘錢,而是深透骨髓的反抗和十年如一日的勤奮。所謂「才智」、「經驗」、「錢」之類,我的確把這些當作第二角色,第一角色是什麼?是精神。現在楊鋒友、楊鋒英、吳志金、溫永會都統統去打工了,這無妨,但你們的父母打電話來告訴我,說你們的廠連續兩個月都不發工資、每天要干14個鐘頭、每個月工資才300塊、你們的身份證被扣押等等,為什麼你們不反抗?權力與資本勾結在一起對你們殘酷打壓、盤剝,你們身上與我同在的傲骨到哪裡去了?尤其是你楊鋒友,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唯唯諾諾!想當年,你與我一同反抗專制教育,共同退學,現在你這種精神到哪裡去了?我贈你的60本書,你有沒有翻過一遍?法律的,行政的,輿論的,難道你還沒有摸透?

楊鋒英現在在浙江寧波,你的孩子是我的乾兒子,雖然你現在身為母親,但是我仍然希望你盡量寬容地看待事情,不要什麼事情都衝著你的婆婆發怒。他們羅家的人我瞭解,耿直、熱情、週到,你又何必斤斤計較?羅江柏算得上是個仗義的人了,他那能叫沒能力嗎?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你的要求那麼高,好虛榮、好攀比,老脾氣還是不改,何時才能踏踏實實?楊藍藍也是這樣,玩小技巧、小聰明,孤獨、寂寞、無奈、隨流、迷惘、欺騙,什麼都佔上了,又什麼都是虛空。不知苦難,便不知幸福;不知山高,便不知水深。很多人你看上去妖艷無比,但我看過去,無非空有一張人皮,你又何必對其欣欣嚮往?我過去在湖南常德的時候,10天之內才吃了7個饅頭,撿煙殼來賣錢,火車都不敢坐,更不知道睡過多少山洞、橋樑、路邊,可即便如此,我仍然要去調查,那個時候我一分錢稿費都沒有,怎麼辦?繼續走下去!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只要踏實、求實、誠實,就沒有看不到路的時候。你現在呢?不過就是別的女孩子年年有新衣服穿嘛,一買衣服就要600塊,真的就那麼必要嗎?另外,我告之你一聲:我向來不過節慶,你春節準備過來一事,我已否決。至於還要帶個什麼特殊人物過來,我更是雜事繁多,無暇應付。如果你家庭經濟確有困難,必須由你父親親自來電告之,必須經過你們眾議之後方能算數。你自己的學費問題,我可以義不容辭地承擔一部分。楊鋒榮、楊鋒貴尚小,但頗有骨氣,較之以上列位,略勝一籌。你們兩兄妹喜歡讀書、口才頗佳,這是好事情。少年之可貴,貴在銳氣。我誠摯地希望你們七位弟弟妹妹的父母都能正視你們的成長,多聽聽你們自己的聲音。楊家的明天,重擔都在你們這樣的少年一代。

今天是我和你們的奶奶的73歲壽辰,我在如此值得慶賀的日子裡,把你們和你們的父輩統統都罵了一遍,你們肯定會說你們的大哥說話太直接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當年我們的爺爺才26歲的時候,他天天跑到朱沱去賭錢,把家裡房子上的木棒都拆下來拿去押錢,那個時候我們的奶奶是怎麼做的呢?她就在我們爺爺27歲的生日那天,狠狠地痛罵了爺爺一遍。正是因為她這了不起的一罵啊,爺爺才踏踏實實地重歸道路,我們楊家才有了你們這麼多人「活著」為她祝壽。所以,我希望你們越是被我罵,你們就越感到痛快。因為,只有直面苦難、反省虛妄,我們才能想到我們每個家族成員身上必須盡到的責任,才不至於讓必盡的責任在我們的生活中狡猾地逃避和推托。這,才是我們楊家得以永恆發展的第一動力。

(源自《議報》)(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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