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我還是想對你說再見

　　我是十年前移居莫斯科的，娶了一個本地妻子，並有了孩子。我擁有一個頗具 規模的公司，由於妻子是本地人，娘家裡又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所以外面方方面面 的事均擺得平，公司經營得比較順利，收入水平別說在俄羅斯，就是在美國也算中 上階層，房子汽車自不在話下，與在俄國的大部分華人相比我算境況較優越的一個 。因為生活在俄國人圈中，較少機會同中國人往來，連大使館也沒有去過，但我是 中國人，大使館始終對我來說是一個能產生親切感的地方，好比嫁出去的媳婦對娘 家人的情結。

　　一日，我發現護照快到期了，探得大使館領事部負責證照事宜，便帶著妻子開 車去使館領事部。我的這本護照也該換換了，因為多年的磨損，護照的塑封邊緣已 經開始脫膠，有一次被中國邊防站懷疑是偽照，查了半天才放行。另外，就在護照 到期前的一個星期，我還要去香港參加一個國際博覽會，若在旅行途中護照到期作 廢，想必會有許多麻煩。

　　領事部接待室是一個十幾平方的小屋，已經擠滿了近二十來號人，開了三個像 火車站售票處的小窗口接待客人，因為隔著玻璃窗，外面的人生怕裡面聽不見，都 大聲地喊，有些明擺著是個人隱私，卻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聲道來，那情景很是滑 稽。在一個窗口，使館辦事員問：「你有什麼事？」一個男子大聲說：「我想問結 婚的事！」屋裡很多人朝他望去。你說，天底下有這麼談婚事的嗎？反正中國人隱 私觀念普遍不強，放在美國，要上法院了吧？

　　排到我了，我把證件遞上，說想換護照。接待我的小姑娘看了我的簽證，問：
「你有打工卡嗎？」

　　「我不是打工身份，是婚姻身份，家在莫斯科。」

　　「那定居證明呢？」

　　「這簽證就是，我在地方簽證局每三個月延一次，已經很多年了。」

　　「這不是長期居住，我們不給辦，要換照回國內公安局換。」

　　「怎麼不是長期居住，我這種簽證是地方簽證局專為有婚姻關係的外國人發的 ，只要不離婚，可以無限期延下去的。」有婚姻必然有家，只要不傻都可以明白這 樣的特殊簽證當然是長期性質的，我很驚訝領事部的無知。

　　「我們沒有辦過這樣的，你只有回國辦。」

　　「那延期行不行？」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不行。」

　　「那我想和你們負責人談談。」

　　這時來了一個中年女人，好像是他們的頭兒，問了一遍情況，立馬說不行，我 想據理力爭，那女人一扭身，走了。辦事員眼睛朝上，一臉冷漠地說：「下一個。 」我被後面的人擠到了一邊。

　　妻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她不明白究竟我們有什麼過錯，我們完全按照俄羅斯聯 邦的法律規定辦理的結婚居住手續，完全合法，現在卻連一個持打工卡的打工仔都 不如（據我瞭解，在俄羅斯持打工卡的華人百分之九十的是花幾百美元買的，嚴格 地說都是非法的）。再說我是中國公民，只要我身份合法，大使館有責任替我更換 護照，憑什麼讓我回國？我是有點錢，若換了一個經濟條件較差的同胞，難道你使 館付差旅費嗎？

　　他們說的居住證明我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就是有婚姻關係的外國人可以向中央 簽證局申請居留證，封皮是綠色的，我們也叫做綠卡。中央簽證局的一位大校是我 們的好朋友，他聽了這事很是不解：「領不領綠卡是你的自由，是否批給你綠卡是 政府的自由，但這不影響你在俄國長期居住的權利，地方簽證局給你３個月簽一次 ，這也是長期居留的一種形式，我不明白，中國使館為什麼要干涉你的自由和我們 俄國政府的自由？我們如何管理外國僑民是我們的事情，我們３天還是３年給你簽 一次，或者給你發綠卡，這和中國使館給你換照有什麼關係？護照只不過是證明你 是中國公民的身份而已。」

　　我倒不是不能申辦綠卡，主要是一旦拿到綠卡，每次回國都需向俄方申辦回國 簽證，審批時間最少一個月，萬一你有什麼急事臨時根本走不掉，這對我來說極不 方便。再說申辦綠卡手續多，時間長，我工作很忙，心想這事以後再說，反正現在 的身份合法就行。

　　現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我一下弄懵了，堂堂一個大國的外交機構就是如此的 業務水平，太讓人痛心失望了，但轉念一想，這沒什麼奇怪，你遠走他鄉的原由是 什麼，不就是要逃避那個不尊重人權、無法無天的社會嗎？

　　這事說給周圍的人聽，沒有一個不感到驚訝的，說給一個和使館常打交道的中 國朋友聽，他就說：「嗨，找使館那幫人辦事得有關係，否則臉難看著呢。」我平 生最痛恨中國人辦事不講原則，不通人性，什麼事情都得拉關係走後門的德性，可 離國八千公里本想著可眼不見為淨，卻仍沒有逃出如來佛的手心。

　　我決定給當時的中國大使李楓林寫信，信寫好了，我那位中國朋友說了：你還 是持的中國護照，別把事情搞僵，將來萬一有什麼事情可能還會跟使館打交道，到 時還不給你穿小鞋？左思右想，還是把已經貼上郵票的信塞進了抽屜，心想反正去 香港開完會，去大陸彎一趟，權當回鄉度假吧，再說如果護照真的過期，我就成了 黑戶，你說我這麼多年是怎麼混的，一不留神成非法居民了！

　　誰知我抵達香港機場時，被海關攔下了，海關官員說，持中國護照過境，一般 給七天時間，而你的護照還有幾天就要到期，我們只能簽一天，否則你只能回去。 天哪！扣除去旅館及睡覺的時間只剩兩三個小時，還參加什麼國際博覽會？會展展 廳走一遍都不夠！經我好說歹說，關員算是開恩給簽了兩天。

　　這哪裡是來開會的，簡直是趕飛機！會自然沒有開好，無論怎麼趕，還是超了 幾個小時離境，被海關留了記錄不說，還被罰了款。事情沒有談完，只有把人帶到 深圳談了兩天。

　　從深圳回到故鄉，在出入境管理處辦理了換照手續，還算順利，沒打壩，讓我 一個星期來取。

　　我在一個四星酒店住下，一個星期後去取照。拿到手一看，只是做了延期，沒 有換新照，詢問原由，原來是經辦人疏忽，把換照申請當延期辦了，結果又等了一 個星期，新照總算拿到手了。摸著這本深紅色的中國護照，我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如果我不是正好去香港公幹，這本護照的代價也太大了，往返機票酒店吃住怎麼也 得幾千美元啊，雖然這點錢對我並不算什麼，但卻讓我感到做為一個中國人的悲哀
。

　　現在我綠卡早已經拿到，正準備換俄國國籍，儘管俄國現在是那麼地不堪，中 國，我還是想對你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