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國人！不是人？

2003-09-22 07:36 作者:龐皎明 「9.11」恐怖事件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北京郊區的「六六三二一」部隊受訓。所以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知道這一人間慘劇。

第二天，我和其他一同受訓的人才知道了這一消息（由於訓練的緣故，我們沒有報紙看，沒有電視看，對外界發生的事情基本上是一無所知）。當得知美國被恐怖份子襲擊這一「令人振奮」的消息。我身旁的「戰友」確實是興奮異常！「炸得好！炸的好！」，「誰叫他媽的美國人那麼橫？不炸死他們炸誰啊？！」做為正式軍人的班長，連長們，也都是很高興的：「美國兵到處欺負別國人，拉登不炸他炸誰？」；「就應該把美國什麼白宮，五角大樓等等炸平了，炸死美國人。」……我在海南海口的朋友跟我通話時，說海口已經有一部分人在「熱烈慶祝」美國被炸！他們準備徹夜狂歡了……

「9.11」到今天也已經有兩週年了。大洋彼岸的美國人民，在和平而令人感傷的氣氣氛裡舉行悼念儀式。他們念著一個個遇難者的名字，雖然顯得枯燥，但卻是那麼鏗鏘有力！那麼震撼人心！他們只是說「爸爸，我想你！」，「媽媽，我愛你！」……而沒有那種「一定要血債血還！」，「殺死阿富汗人！」，「殺光原教旨主義者！」等等可能在東方世界出現的口號。「9.11」事件在中國所出現的對人類的關懷、人道主義的偏離；對愛、對人性的拋棄給我們怎樣的啟示，有什麼值得我們反思的呢？可能，啟示、反思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畢竟在中國，反思自省是我們這個民族所沒有的傳統，在亞洲其他的儒教國家亦是如此。

美國被炸了，世貿大樓塌了，死了三千多人……因為是在美國，所以我們高興了，興高采烈得歡欣鼓舞了。誰叫它是美國呢－－擬毛澤東的話說是「美帝國主義總算遭到報應了。」而時值「9.11」恐怖事件發生兩週年之際，在國內誰要是發表譴責恐怖主義行為，向死難者以示哀悼文章的，都被貼上了「美帝走狗」、「漢奸」、「媚美主義」等標籤，他們要不是上了美國「自由、民主、人權」的當，就是「拿了美國的臭錢」，所以他們要向中國人說教，以便實現「美帝國主義以華制華」的美夢。這樣的言論，瀰漫在國內的各大網站的論壇，流行於人們的茶餘飯後的談話之間……中國人到底怎麼了？！因為遭受襲擊的是美國，死的人是在美國，我們就有理由興高采烈起來了？難道我們不知道，死的是一個個無辜的人，死者當中也有我們的中國人，也有我們的美籍華人？難道我們不知道，死者與我們一樣都是人？

中國人到底怎麼了，莫非我們僅僅是中國人－－是中國人，而不是人？

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我們很難找到作為一個「獨立個人」的概念，而「以暴易暴」的現在仍然如此－－可謂繼承傳統極佳了。在以前的朝代，中國人只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王朝底下的一個臣民，一個奴才；中國人就是「師夷長技以制夷」中的夏人；就是「刀槍不入殺洋人」的義和團勇士們。在所謂「國家」，「民族」，「階級」等等高尚辭藻的掩蓋下，舉起了「愛國」的大旗，我們的夏人們可以把憤怒的烈火撒掃每一個「夷人」身上，我們的義和團勇士們可以「扶清滅洋」的殺掉他們在中國所能看見的每一個洋人。

而到現代，在毛時期，我們忘記了什麼叫「階級戰友」，「革命夫妻」，什麼叫「階級敵人」，「牛鬼蛇神」了嗎？我們忘記了叫紅衛兵的那一部分人了嗎？我們忘記了在駐南使館被炸時，是誰用公交汽車運送大學生到美國使館前進行所謂的抗議，「憤怒的青年」們用石塊，磚頭咂向美使館時，負責保衛的人員僅僅是象徵性的阻攔一番，而讓憤青們盡情發泄嗎？我們看到的，僅僅是一個階級，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而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個的人，活生生的獨立行走的人。在我們的眼裡，義和團的勇士是愛國的，紅衛兵是愛國的，向美使館仍石頭咂磚頭的大學生們更是愛國的！所以，在我們這個泱泱大國裡，義和團的遺少們依然健在，紅衛兵們依然健在，而向美國大使館扔石塊、砸磚頭的大學生們，當然還是好好的活著－－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早就考過了託福，老早就排在美國大使館的門前等待簽證了，可謂打算要「深入敵營十八年」或者一輩子哩。

一種以「超限」的暴力手段，對人類文明公然的踐踏！對自由民主制度進行公然挑戰！對無辜的平民進行大規模的屠殺！可謂慘絕人寰了。恐怖份子血腥到以平民為攻擊的對象，超出了以前暴力所允許的範圍進行那所謂的「聖戰」，令人髮指。然而，就因為「美國向來跟我們有仇」，我們就以「弱者對強者可以不擇手段」、「以恐怖主義反對霸權主義」等等冠冕堂皇的辭藻，美化恐怖份子為英雄，對恐怖份子的襲擊投去讚許的目光？！我們中國人，一向缺少對人的關懷，對人道主義的尊崇，沒有寬容之心，所以，在美國死人了，我們高興了。哪怕死者當中有若干的同胞呢。我們一直活在一個「官方的美國」，所以，我們有理由倒喝采了。

正是這樣一種「極端的民族主義心態」，「激進的愛國主義心態」，使國人扭曲了對人性終極的關懷。樓塌了，我們首先想到的是「罪有應得」－－而不是有無辜的人慘死了。正是這樣一種對生命漠視的心態，我們的國家每年都在上演著志剛孫君的慘死，三歲小女孩李思怡的慘死，無數礦工的慘死……在早被異化的愛國主義高帽之下，隱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美國人不是我們的「階級弟兄」，何必自做多情對他們同情？等到共產主義統治全球之時，我們才需要憐憫、同情與寬容？不知道是誰故意轉移了國內那種種的社會矛盾，還是別有用心。早已經被訓練奴化了的暴徒，向人類文明發起挑戰了。而我們，同樣也是活在一個企圖控制他人，奴化他人的國家教化當中。身為禽獸不如卻自詡英雄好漢，令人感到悲哀！

恐怖主義是人類共同的敵人，它挑戰的是人類的良知、公理與正義。它活脫脫的踐踏人的性命，踐踏人類文明。所以，我們不能置身事外，等閑視之。在人類文明的朝聖之路上，我們與其他國家還有多大的差距呢？「9.11」事件部分國民的反應，已經是最好的答案。難道我們要這樣：「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我不說話；後來他們追殺猶太人，我不是猶太人，我不說話；後來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還是不說話；最後，他們奔我而來，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9。11」，美國固然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但那樣我們就有理由不進行自身的思考了嗎？中國人，一向缺少自省的精神，一向缺少對人本身的關懷，沒有悲憫之心、寬容之心，是我們應該好好反省的時候了。

沒有自省，就談不上發展與進步；沒有對人性的終極關懷，就談不上對生命的尊重－－我們國內對生命踐踏的慘劇還少嗎？談不上對他人的關愛之情；沒有悲憐憫，就談不上擔當人類的道義，對弱者、無辜者的同情；而沒有寬容，將沒有未來！

歡呼吧，極端民族主義者，激進的偽愛國者們，把你們自己靈魂深處那幸災樂禍的醜惡公諸於眾，這是你的自由；歡呼吧，是中國人而不是人的人們，把你們對人性的冷漠，對道義的嘲諷公諸於世，這是你們的自由。

我向來不撣以最壞的心來揣摩國人，我亦知道有眾多在這黑暗的鐵屋子中，苦苦追尋光明的人們。他們是中國的良心，是中國的希望，是中國的未來。願死去的人們安息吧，所有無辜慘死的人們：「9。11」事件的眾生，在戰爭暴亂中喪命的人們，志剛孫君，思怡小妹，那不知名的礦工……我這樣做，也已經從那以「階級」、「民族」、「國家」來看人的諸位仁兄，接過那頂寫著「漢奸」的高帽，戴在自己的頭上了。

但我還是要說：我們應該學會自省，知道憐憫，懂得寬容！我們首先是人！然後才是中國人！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