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第一個停止鼓掌!
索爾仁尼琴用紀實寫法記下了蘇聯的一次恐怖情景:一位新任區委書記主持莫斯科省的一個區黨代表會議--他的前任剛剛被送進監獄--會議進程中每次念到斯大林的名字,所有代表都一躍而起,高喊「烏拉」。會議結束時通過致斯大林的效忠信,於是全體起立,禮堂裡掌聲雷動,轉變為經久不息的歡呼。三分鐘,四分鐘,五分名,依然是掌聲雷動,依然是狂熱的歡呼。人們的手掌已經發疼了,手臂已經麻木了,上了年紀的人已經喘不過氣來了。然而誰也不敢第一個停下來。掌聲繼續著,六分鐘,七分鐘,八分鐘,所有的代表面面相覷,臉上做出興高采烈的樣子,九分鐘、十分鐘,到第十一分鐘,一位主席團成員--造紙廠廠長恢復了平常神態,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於是奇蹟發生了,那種欲罷不能的掌聲在同一節拍停止。當年晚上,造紙廠廠長被捕,並處以十年牢獄。當他在偵查筆錄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時,偵查員對他說:「永遠不要第一個停止鼓掌!」我對這樣的掌聲有著恐懼感。這樣的掌聲並非只在蘇聯出現過,「文革」時期在天安門廣場接受過「偉大統帥」接見的學生、參加過劉少奇、林彪、鄧小平和「四人幫」批鬥會的群眾誰不是如此狂熱,人人都使勁地拍擊手掌,個個眼角都掛著幸福的淚花,哪一個敢率先停止鼓掌。每一次重要會議都重演著同樣的情景:講話者每當念完一段,有意停頓下來,等待下面的掌聲響起,等待肉兔們對獨斷專行的默認或讚許。給我們國家、民族造成深重災難的反擊「右派」、「文化大革命」、反擊「右傾翻案風」、批林批孔批鄧種種罪惡決定就在這如潮的掌聲中一致通過。有誰的腦海閃過一瞬對「偉大領袖」的懷疑?有誰察覺過掌聲背後的陰謀?有誰聯想到這掌聲背後是千萬的人頭落地、數百萬的無辜投入監獄、幾億人承受著肉體或精神的痛苦折磨?不管是哪個國家,這樣的掌聲都是匍匐的臣民們向那個高居神壇的魔教教主,那個手握絕對權力的絕對獨裁者表示效忠的痴迷和狂熱,他們是被教主精神控制的奴僕,他們跪拜在神像前的丹墀之下,完全喪失了思想和理智。這樣的環境中,全社會都成了行屍走肉。只有生殺予奪的獨裁者、嗜血暴君才有資格消受這暴風雨一般經久不息的掌聲,這掌聲正是塗飾在神像身上的那層金粉。
在病態社會中,掌聲不再是人們情緒和意見的自然流露方式。它成了人們表示臣服、無條件認同和固寵梯榮的一種生存手段,成了獨裁者們最直截地觀察孰敵孰友的評判標準,成了獨立思想者避免清洗和打擊的妥協方式。在這種囚籠社會中,沉默或鼓倒掌成了劃分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的一條界限。從希特勒德國整齊劃一的舉手禮到平壤大會堂中狂熱的拍手,從薩達姆以百分之百選票再次當選總統時巴格達群眾一浪高過一浪的鼓掌到天安門廣場和人民大會堂裡如林的手臂、如潮的掌聲,思索著的人們清楚地看到神像及其信奉者們再也不能容忍任何的不同聲音,他們決不能讓自己生活在沒有掌聲的日子裡。於是在殘酷打擊、無情清洗和權力傾軋中,這掌聲沒有停下來;在長期的貧窮、落後和飢餓中,這掌聲沒有停下來;在進步人類的排斥和鄙薄中,這掌聲仍然沒有停下來。掌聲已然成為統治階級愚民宣教機器中的最重要內容,成為他們開動國家暴力機器的潤滑劑。
這是一種恐怖的掌聲,雖然在當今世界越來越顯得稀稀落落,但聞之悅耳、鼓之不疲者還大有人在。他們需要這掌聲來粉飾太平景象和安定祥和的社會氛圍,這掌聲已經壓過了底層社會的痛苦呻吟。沒有經過思考隨眾發出的巴掌聲都是對權貴們的阿諛獻媚,我們要讓所有人都明白應該吝惜自己的巴掌,讓掌聲回歸她本來的輕快的意義,勇於充當那第一個讓掌聲停止下來的人。讓權貴們知道沒有掌聲的日子是真實的日子。君不見隨著薩達姆的逃亡,那神像臉上的金粉也一塊塊剝落、皇帝的新衣也遮蓋不住他們的污濁?不管衡量掌聲的鐘擺如何擺動,它的方向總會指著正義、良知和成功的方向。決不要揮動出賣靈魂的巴掌,每當我們將要抬起雙手的時候,一定要暗問自己--他是否值得我們拍響珍貴的掌聲?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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