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的非典氛圍

大連是我的老家，但畢業後一直住在上海，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2003年春節我回去呆了一週，那時我還不知道廣東非典的事，我認識的大連人中不乏某些地方上重要人物和消息靈通人士，大家都一無所知，快樂地過年。天天漁港之類大酒店的年夜飯預定爆滿，菜場裡的海鮮品種供應也頗豐富，與上海相比價錢便宜得驚人，牡蠣、扇貝在春節期間都只要十二三元一斤，當然，我不會以為這是生產力極大豐富的標誌，實在是這個城市多數人購買力太低的結果。大連給人的印象是沿海開放的，發展形勢較好的，然而在下崗工人這一領域，它與整個東北的相關形勢毫無二致。春節裡我親眼見到下崗後上有老下有小，婆家娘家都不寬裕，夫妻為錢吵架，大打出手，直至要離婚才發現因為沒錢無處存身，最後又不得不妥協的悲慘情形。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最悲哀的不是沒錢過好日子，而是沒錢想結束婚姻都不行。
年後我回到上海，陸續開始從網上看到非典的信息。跟親友通電話時會把相關內容告訴他們，但我認識的大連人竟無人在意。因為當時的媒體公開宣傳與實際情況南轅北轍，大家都相信真的已經得到控制了。大人物們日理萬機，忙著四處奔走；小人物們生存不易，忙著土裡刨食，沒人像我這樣有閑心去關注其他問題。我的一位親戚，從事旅遊業，三月份被派去廣東出差，到她返家後我才聽說，不由替她捏一把汗。誰知四月份她又被派去鄭州出差，其時鄭州也已證實有非典流傳！無獨有偶，我的另一位親人，任職政府部門，同月被派去北京出差！不知道我不認識的大連人裡，這樣歷險的有多少！他們出發時，根本不瞭解目的地的疫情狀況；當然，即使有部分瞭解，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勇氣拒絕上司安排的工作。在今天的大連，跳槽仍舊是一個非常稀罕的詞語，而失去工作則是晴天霹靂。我至今仍忘不了我說自己辭職時那些親友的反應。
4月21日我回到大連，機場跟上海機場的情形還是天差地別。除了個別來連的旅客外，機場裡無人戴口罩。我首先聽到的是華銅礦下崗工人暴力抗法的事情，而這批工人在四月份剛剛到北京集體上訪回來－－相信他們去北京前也一定不瞭解北京的疫情。當天下午我跟人一起去奧林匹克廣場的沃爾瑪超市購物，是星期一，應該還是上班時間，但超市裡熙熙攘攘，人很多。晚上吃飯時我說起聽到的一些疫情，出過差的親友大驚失色，有人開始罵人。這天新聞裡已經開始非典宣傳了，大家一邊擔心一邊憤慨，做旅遊的親戚說，糟了，接下來還有一個東莞的團馬上要來！我勸她推掉，她無奈地說，沒辦法。
4月22日上午，我看到新聞說旅遊局下令禁止疫區與非疫區之間組團旅遊，馬上告訴那位親戚，她說不知道，旅行社裡還沒有下達，工作只好照常，東莞團來的日子都定好了。這天新聞疫情通報，浙江也出現病例，她聽到後大驚，說杭州那裡馬上還有一個會要開！我當時苦笑，說，你們老總應該給你發最佳勇氣獎。好在當天下午，他們社裡終於傳達了相關訊息，她終於放鬆下來。回家後對我說，東莞的導遊還跟她商量，只要對外說不是廣東來的，這團還是可以做的！我愕然。她評價說，真缺德。
這天新聞報導遼寧省出現兩例（後改為一例）。但有人告訴我，大連已死了兩個，是防疫站的人親口說的。我不知道準確率有多高。這一天遼寧省公安系統有人發令，要求全省防暴警察做好出勤準備，若有需要即可出動，不服從命令者馬上開除！我很疑惑特警怎麼會摻和到這裡面，難道懷疑有病人會「暴力抗拒就醫」？有人開玩笑說：「這要是毀你太容易了，只要把你摟過來親一口就行了！」很多大連人在這天終於感到潛在的危險性，開始準備口罩和消毒用品。
4月23日，做旅遊的親戚高興了半天，她們社裡決定開始放假，假期一個月左右，只留個別人值班！當然，錢也就少了，獎金沒了，工資發80%。她說，老總特別說明，不是另外「那種」放假（下崗）的意思！然而親友們聽到後，還是開玩笑說：「哦，放假了？不上班了？呆家裡就呆家裡吧，別上火。」
當天晚上，我又去了一次沃爾瑪，是晚飯後，七點過的樣子，超市裡人少多了，售貨員都戴上了口罩，一些顧客也戴著。某些商品如洗手液、個別品牌的濕紙巾和醋等明顯脫銷。超市附近有一座極富異國情調的建築，裡面是一家高檔布藝店。經過的時候我說，這棟房子開個酒吧挺好。同行的人回答，大連人還沒有那種情調，布藝店開在這裡是因為周圍地段不錯，開發了不少房子，不過這一陣房價也在跌，賣不動，你看那樓，多漂亮，全是黑的，一家也沒入住！在大連買房子的多半都不是大連人！我默然。
春節過去兩個月了，菜場裡的海鮮更便宜了，著名的桃源街菜市場，扇貝只要五元錢一斤。我相信那不是季節原因。
我還擔心著那群四月間集體上訪的下崗礦工，他們已經四五年沒有拿到什麼錢了，他們忍耐了很久，也努力了很久，從地方到中央，從和平到暴力，結果什麼也沒得到。我害怕他們在什麼都沒得到之後，會不會得到了非典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