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古奇俠錄》 (5) 第四回 少室山如夢 雲開僧推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夜來風月鳴廊，看取眉頭鬢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這是北宋文宗蘇東坡寫的一首詞，蘇學士詩文雄視百代，文采煥然，筆勢雄渾開闊，意境瀟灑風流。

這時的少室山上，正逢中秋前夕，寺內諸僧，禪心寂然，莊嚴肅穆，文僧習文，武僧習武，更有那諸般執事長老、各地挂單的遊方僧人，齊聚少林，真是一幅佛法弘揚的興盛景象。

此時適逢中秋，寺內葉落如掃，萬木蕭蕭，中秋月明，卻如一屢由天而降的孤光。這修煉的僧人早已看破紅塵，道行雖是深淺有別，但在這佛光普照的少林寺中，無人能起凡心，自然更不會為月之陰晴圓缺所動。

這少林既為中原武林之首，自有其獨到之處。藏經閣內有三乘十二藏的佛學經典，更有歷代僧人留下來的上乘武功絕學。外間都說少林有七十二絕技，其實何止是七十二呢？那只是讓人知曉的數目，更有那口傳心授的三十六種天罡秘傳，合為一百零八套武學心要。從開寺以來，誰也學不全，也悟不透的！

自從建寺以來，藏經閣內、火頭工人、種菜的、挑水的僧人，更有那裝瘋賣傻的，都曾出過高人。這少林寺內臥虎藏龍，全憑釋家所傳的修煉心法，維繫法統，歷千年而不墜。

清早，小和尚練完降魔棍法，再打一套伏虎拳，就到山下去挑水了。一路上，一邊挑著水，一邊背著金剛經。背著背著，身體越來越輕靈，腳下也就快了起來，只一炷香的時間，小和尚就把肩上的兩桶水挑了上來。小和尚回頭再下山去，再背兩桶水，每日往返三次，就這麼煉就一雙好腿力。

這日清早，小和尚行到半途，忽然發現山路上來了一行人，二男一女。小和尚尋思：「這些人穿的衣衫真好看，不像我們這灰布僧衣。」轉念又一想：「我這眼睛不該亂看，起這凡心。」

只見當中那位少女，走上前來柔聲問道：「小師父，請問少林寺該往哪兒上呢？」只見小和尚一付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當中一位年輕人走上來說道：「小師父，在下李雲飛，先師是少林俗家弟子，留有手書一封，事關緊要，特來持此前來謁見方丈師祖，請小師父帶個路。」

這小和尚開口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請從前山門走，山門外自有師兄長老為諸位引路，小僧只是挑水的和尚，還有事先忙去了。請恕小僧不能帶路。」說完，小和尚把頭一低，挑起擔子，繼續走去，臨行時還不忘看看這三人。

這一行人正是傳法、世芊與李雲飛三人。

「這少林寺果然是名不虛傳，連寺中一個挑水的小和尚都煉就這麼好的輕身功夫。看他挑水時，健步如飛，桶裡的水靜止無漏，真是了不得呀！」李雲飛讚嘆地說道。

世芊接著說：「是呀！你看那小和尚好可愛的樣子。跟咱們說話時，一付害羞樣，真好玩！」此時，傳法說道：「芊妹，不要胡鬧。這裡乃是佛門淨地，我們應該要謹言慎行。看這少林寺莊嚴的氣勢，嚴謹的法度，我們可更要謙虛些！」世芊被說了一頓，只得抿抿嘴，做一個無辜的表情。

這三人行至山前，就有寺內那一班武僧迎將出來。當中一位為首的僧人合十曰：「阿彌陀佛！諸位施主，暫請留步。」李雲飛上前說道：「這位師兄，在下李雲飛，這有先師的手書一封，特來謁見方丈，請師兄通報一聲。」

「近日魔教賊勢大張，勾結重臣，準備羅織罪名，欺壓天下之正法。我掌教師祖下令，少林寺暫且封山，不待外間俗客。諸位還是請回吧！」

李雲飛正要開口，只見里許外傳來一個瀋厚的聲音：「老朽武當張覺真，拜見少林方丈弘法大師。」話音未落，人已來到少林僧眾的面前，眾人盡皆吃了一驚，只見那老者身後緊隨三人，依次來到少林山門之前。

「貧道張覺真，有事求教方丈弘法大師。」張真人慈聲說道。那為首的武僧聽見張覺真的名頭，早已肅然起敬，趕緊進門去通知住持方丈。只見那張真人果是修行有道的大宗師，年已近百，猶有嬰兒之色。

此時，在旁的傳法一見張真人，心下不禁暗道：「這位前輩好深的修為，令人一見心生祥和之意！」眼睛竟是離不開張真人。那張真人看見傳法一直看著自己，回以一個慈祥的眼光，兩人似有靈犀互通，彼此間更無言語。

不多時，少林寺內一職事的長老飛步出山門外親迎：「張真人，有失遠迎！快快進寺內，方丈師兄正恭候光臨。」張覺真行過禮後，再不客套，轉身對傳法一行人說道：「小兄弟，你們也隨我進來吧！」

世芊這時高興地說：「真好，有人帶我們進去。」張真人微微一笑，那為首的武僧見世芊乃是一女子，欲要出言喝止，卻被那職事長老擋了下來。低聲暗示：「來者是客！」於是那武僧只得放行，張真人一行六人，就隨長老進入寺內。

這一路上，少林武僧正在演煉降魔陣法，棍法樸實，陣法精嚴。傳法一看這陣法，不禁讚道：「少林舍刀劍而就棍棒，旨在降魔，無意傷生，真是佛家的慈悲心腸。難怪少林能享盛名。」

張真人聽見傳法此言，心下暗喜：「這少年心性很高，竟能悟此玄旨。我武當弟子中，只怕無人能及！當真是天下之下，後世青年高手輩出，武林正道有傳人。」

那李雲飛接著說道：「先師曾言，少林以內修功法為基礎，輔以拳法、掌法、指法、腳法與身法，舍利刃兵器而不用，棍棒還只是不得已而用之的器物。」

世芊一聽，調皮地指著他們兩人說道：「阿彌陀佛！你們兩個怎麼一進廟裡，就說起和尚的話來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傳法哥哥使劍的模樣，看起來比較帥！」張真人聞言，哈哈大笑：「這位小友說的有理！說的有理呀！」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職事長老帶著張真人穿過佛殿，逕自來到寺內一處隱蔽的處所。一進屋內，只見當中一位紅光滿面的和尚迎了出來，雙手合十道：「武當張真人，諸位英雄，恕老衲有失遠迎。」這時，世芊上前笑了笑，雙手跟著合十道：「方丈伯伯，您好！」

弘法大師開心地說道：「小姑娘，你也好呀！」此時傳法和雲飛等人依序上前道過自己的姓名後，眾人便在這小小的禪房中盤腿坐定。

那崑崙派的老三郭天霸坐不多時就一個勁地喊痛，於是弘法大師便喚一個小和尚拿一張矮凳請郭天霸坐下。一旁地世芊看見郭天霸叫痛的樣子，笑瞇瞇地看著他，羞的那郭天霸抬不起頭來。

張真人先開口道：「弘法大師，多時不見。今日特來與您商討龍教一事，不知大師可有耳聞？」弘法大師聽見「龍教」二字，為之一震，轉而收斂慈顏，嚴肅地說道：「老衲聽得張真人前來，心中早已料到必為此事。」

張真人接著說道：「道家門中相傳，末法之世將有明主下世，正法弘傳，前日得崑崙真人手書，貧道夜觀星象，此天象果已成就，吾輩修煉之人，但應順天象而行，大師法號「弘法」二字，更是契合此意。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弘法大師說道：「佛家有八萬四千法門，佛祖曾言末法之時，魔亂世間，壞我佛法。不瞞張真人，我少林中就有那龍教的高手在內，為其耳目，伺機挑撥，造謠生事。」張真人聞言大驚：「果真如此！」弘法大師答道：「壞我教法者，必從內部而生，此事一點無差，是以今日只在此禪房內會見各位，就是不想將此事張揚出去。」

此時，世芊插嘴道：「方丈伯伯，您怎麼不將他們逐出寺院去呢？」弘法大師看了世芊一眼，轉向張真人說道：「我佛慈悲！那壞教之人原本皆為我佛門弟子，只因凡心不去，意志不堅，為魔障所乘，老衲以為，當給其機會，啟其正念，補過贖愆，莫斷其慧命。不到救無可救，忍無可忍之時，老衲不舍一眾生。」

眾人聽聞弘法大師此言，無不深為撼動。那郭霸天起身上前說道：「方丈大師真是太慈悲了，請受在下一拜。」說著倒頭便拜將下去，那薛文用與楚月歸也上前欲拜。弘法大師一轉，避過不受，緩聲道：「諸位英雄心存正念，鏟除妖魔，老衲獨居寺中，一無所為，受不得諸位一拜。」眾人聞言皆說道：「方丈大師！過謙了！」

一旁的世芊又插嘴道：「方丈伯伯，那人現在何處？」弘法大師看著世芊，慈緩地說道：「小姑娘！就在人心上。若說是誰，便是著相，若是合寺僧眾，心不動搖，那龍教黨人又能起何作用？若是我佛住世，人人堅心向佛，魔教又怎能生根立足？只是這末法之時…」說到這，弘法大師便不再說了。

張真人說道：「大師！你看這中秋月明，卻被雲妨。奈何雲終會散去，月終究還明。那魔教黨人無論如何囂張，終究遮不住普照的光茫。只是預言中明主出世，該當正法弘傳，我等且去哪裡尋這正法，破除魔教的迷霧妖妄？」

世芊忽然說道：「是麼！張真人說的有理。方丈伯伯，剛才我們進來時，傳法哥哥還稱讚你們的棍法很慈悲呢？還有，我們上山時，在山路上遇見一個小和尚，武功很好，很有禮貌，我覺得你們少林寺還是個清靜修持的場所，比較要緊的是尋求正法！」

聽得此言，弘法大師笑了起來：「小姑娘年紀輕輕，所言甚是，老衲在此謝過！」一旁的傳法碰碰世芊，示意她不要再出聲。

弘法大師說道：「諸位知曉我少林禪宗乃是佛門正宗，卻不知我教自達摩祖師西來，至六祖慧能祖師，已花開葉落。此後我僧人一味修習武藝，說是可以護教弘法，反而忽略禪定修為，無形中資長了鬥爭之心、妒忌之心。這本末倒置正是有漏之處，也正是魔教黨人得以張其爪牙的地方。」

張真人說道：「心性資質好的徒兒，萬里不挑一。我武當雖是門下弟子眾多，也無人能受我無上的太極心法，修不出高深的功夫，只因心性太差。方丈此言，也正是我武當的痛處」說到此處，張真人忍不住又看了傳法一眼。

眾人忽見那弘法大師精神一變，彈腿起身，推窗見月，轉身向張真人說道：「明主出世，達摩祖師特來東土結緣，保我禪門、度我僧眾，此或為祖師西來之意。歷來祖師，百參不解。當今明主出世，老衲定當護持正教。我少林合寺僧眾，定當排斥異端，為諸位奧援。寺內雖有小人陰潛，卻也有那龍虎臥藏，此非老衲所盡知，是正是邪，他日自有分曉。」

「老衲鎮守少林，維繫宗風，明主所示，捨身從之。」

「好一個，明主所示，捨身從之，這才是真的護法呀！」張真人說道：「今得弘法大師此言，信如金石。貧道好生高興。」傳法此時說道：「中秋月明，正勝邪，圓滿時，此乃上上佳兆，正符合吾師所授之圓融之劍理。」眾人聞言，都覺有理。

正是：「少林山寺睡鄉深，魔軍鑽心入夢來，花開葉落凋零時，推開殘月法華開。」

到底李雲飛的信中透露了甚麼？弘法大師又怎生清理門戶？這重重的疑雲和鹿皮上的玄機，又有何關係？欲知結果，請待下回分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