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親歷西北「狂」吃

會議開幕吃,報告結束吃;安排計畫吃,總結經驗吃;檢查工作吃,傳達精神吃;領導來吃,領導走吃;有東西吃,沒東西吃;有權當然吃,沒權蹭著吃;因為吃所以窮,越是窮越要吃。
 
記者親歷西北「狂」吃 


  去年下半年,記者先後走進中國的大西北,為時長達三個多星期。祖國大西北廣袤的沙漠、巍峨的群山、貧窮卻淳樸的百姓都給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若論刻骨銘心的,恐怕還不是大西北的風情,而是一路上的「吃飯問題」:這「吃」無關美食,也不是風情,卻因為吃得「觸目驚心」,吃得「莫名其妙」,吃得「心痛不已」而令人永生難忘。

  

開包房吃早飯


  2002年9月24日凌晨2:00,我乘坐的由上海至新疆烏魯木齊的火車停靠在甘肅省武威市的武威南火車站。前來接站的是武威市市委組織部的趙科長和他的司機。一部「藍鳥」車將我們送至涼洲賓館,涼洲賓館是武威市市府招待所。在武威市,這家賓館的檔次不低。

  當晚,趙科長和司機也留宿賓館,住在我的隔壁,臨睡前一再叮囑我當天早晨8:00起床吃早餐,然後我們將前往民勤縣。

  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旅程令我萬分疲勞,說實話我對早餐沒有絲毫興趣,況且由於在我的想像裡,甘肅是西北的一個貧窮地方,我在行李箱裡為自己準備了份量不輕的江南食物,我希望能夠讓自己盡量多睡一會兒,在接下去的前往民勤縣的旅程中保持旺盛的精力,而早餐完全可以在路上的車內解決。

  但是床邊的電話鈴聲還是在早晨7:30時鍥而不舍地將我吵醒了,趙科長說他已經等在了我的房門外,而且早餐也已經準備好了。面對這樣的熱情我找不出任何理由繼續賴床,也不好意思說我可以不吃早餐,我甚至還擔心令他們誤會我這個大上海來的記者嬌氣,不吃他們的食物。

  當我跟著趙科長和司機轉彎抹角地來到涼洲賓館的餐廳的時候,服務小姐卻將我們三個人直接帶進了一間寬敞的包房,我本能地好奇:「早餐也要放在包房內嗎?」我跑過很多地方,賓館也住了無數次,即使在海南島三亞市的超五星級賓館內,早餐也是大廳裡的自助餐。趙科長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正用手機聯繫武威市電視臺的何編導,請他一起來吃早飯。而包房內大圓桌面上的早餐立即令我瞠目結舌。這張大圓桌面的周圍放著10把椅子,顯然可以讓10個人同時就餐,而桌子上的早餐從數量上來看,也算是我見過的最豐盛的早餐。除了環繞一圈的用中等大小的盆子裝的10樣菜以外,(這些菜中除了雞蛋其餘我基本叫不出名字,據趙科長說都算是當地特產)還有至少四種幹點,包子、饅頭、餅和花卷,有咸有甜。飲料和牛奶「無限暢飲」,牛奶乾脆是裝在鋁水壺裡隨便倒,我相信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三個人決定早餐弄點酒喝的話也是絕對沒有問題的。然後是大米粥、綠豆粥和各種干的濕的麵條。

  這頓早餐即使給10個人吃也是綽綽有餘的,而且也是算得上豐盛的。但是只有我們三個人吃,電視臺的何編導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不及趕來了。看得出來,40歲不到的趙科長和年輕的司機具備了西北漢子的好胃口,光牛奶就一個人喝下去三杯,而我也平生第一次如此努力地吃著早餐。我是實在不忍心看著這麼多東西被浪費。

  吃完的時候,我提出是否能夠將這些東西打包,雖然我也不知道打包之後該怎麼處理,因為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是趙科長還是我都將住在民勤縣。趙科長看了我一眼,告訴我這些並不算是什麼值錢東西,如果我喜歡吃民勤縣也吃得到,顯然他沒有明白我「打包」的意思。我們揚長而去的時候,這頓幾乎看不出來有人吃過的早飯正被服務員一樣樣收拾起來倒入垃圾桶,趙科長和司機連回頭看都沒有看一眼。

  因為受武威市委宣傳部的邀請參觀那裡的一些古蹟,我再次返回市區。到達涼洲賓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30分,但賓館內似乎很熱鬧,從餐廳方向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市委宣傳部部長是位50出頭的男士,打著十足的官腔對我表示歡迎,正說話間迎面走來一位戴眼鏡的瘦瘦的男人,兩個人熱烈握手,那男人一身的酒氣,滿臉通紅。部長給我做介紹,似乎是市府的一個什麼主任。部長問:「哎呀,你也在這裡。」主任回答:「是啊,是啊,市裡幾位領導這幾天在這裡做報告嘛。」部長說:「我是陪一個劇組,也剛剛吃完來接待王記者。」主任說:「領導們還在吃,我是出來上個廁所。」部長又問:「你今天回去不?」主任回答:「不回去。」部長說:「那明天讓王記者和你們一起吃早飯。」主任回答:「歡迎歡迎。」部長責怪我不早些到達,因為我錯過了和市領導一起吃晚飯的時間,「不過,你明天可以和他們一起吃早飯,也可以認識。」部長說,然後他介紹了宣傳部一位姓吳的科長明天陪。

  第二天,那位吳科長一大清早跑來敲我的房門,說是陪我去吃那頓早飯。其實我原本並不打算去赴領導們的「早宴」,但吳科長的到來讓我不得不去,因為他特別沒有在家吃早飯。

  早餐當然仍舊是設在包房內,這次倒是「人多勢眾」,濟濟一堂,不下10人。由於吳科長位卑職小,大部分領導他也不認識,還是那位主任介紹了我的身份,一干人等微笑點頭。於是「早宴」開始了。這一頓早飯自然不能和趙科長請我吃的同日而語,那天的早餐鋪滿了桌子,屬於「平面」豐盛。而這次的早餐則乾脆盆子疊盆子,屬於「立體」豐盛。光餅類食物就有好幾種,軟的脆的,圓的扁的,不一而足,甚至還有兩道西式蛋糕。

  
請和領導坐在一起


  當我和組織部的趙科長、電視臺的何編導一路坐著「藍鳥」車風塵僕仆地趕到民勤縣縣委招待所--民勤賓館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要中午11點了。民勤賓館大致還是招待所的模樣,只是在一樓有那麼三四間算得上賓館級別的標準房,其餘的房間則簡陋得很。在民勤賓館迎接我們的人很多,大約有五六位,介紹了一圈,我也沒弄清楚誰是幹什麼的,總之都屬於縣委的幹部和工作人員。

  午餐時間,縣委宣傳部的王科長帶領我們進入民勤賓館的8號包房,除了我們三個人,其餘七八個全是作陪的。剛給面前的高腳杯裡倒上紅葡萄酒,就跑來一個人,在王科長耳朵邊嘀咕了幾句,王科長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趙科長說縣裡領導在餐廳的大堂裡給他接風洗塵。趙科長立刻就拽了何編導走出門去,那位跑腿的工作人員又跑來對我說:「請王記者一起過去,和我們領導坐在一起。」我只能跟了去,在環境簡陋的大餐廳裡,一共擺下了三桌。等我在靠門的一桌剛坐定,8號包房裡的其餘人都陸陸續續走了過來,聽說縣委所有帶點官職的都來了,正好湊了3桌。趙科長坐在最裡面一桌,那裡縣長、書記、宣傳部長作陪。

  在那頓午飯上,我平生第一次見識一隻整羊撕開後除了羊頭以外被端上桌,還有一隻整雞原封不動地躺在臉盆大的盤子裡。菜的數量多得驚人,沒上幾隻,桌子上已經有些擺不下了,又只能盆子疊盆子。酒有白酒和紅葡萄酒,品牌不少,軟飲料也應有盡有。最難得的是每桌都有一條大魚。要知道在緊挨著騰格裡沙漠的民勤縣,水是極端寶貴的,幾代人的血汗才造出了一個水庫,在那裡,能吃上魚就像在上海吃龍肉一樣稀奇。

  那邊趙科長被勸得頻頻舉杯,作陪的縣領導們慇勤有加,某領導還做了發言,大意是:「今天市領導下到我們民勤,我們表示熱烈歡迎。今後還要請市領導多關心我們民勤。」云云。於是另外兩桌的大小幹部紛紛跑去那桌敬酒,趙科長倒也來者不拒,吃喝得紅光滿面,畢竟他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現在成了「市領導」。假若真的市長下來或者省長下來,恐怕三桌得變成三十桌子、三百桌吧。

  
吃定8號包房


  從這一頓午飯開始,我在民勤賓館吃了四天的飯,8號包房成了固定的吃飯房間。在這個房間裡吃飯的人除了我以外還有趙科長、王科長、何編導。縣文聯的李玉壽和縣電視臺的一個專門給何編導扛三角架的小夥子。這四天的飯沒有變出什麼新花樣來,但是作為地主的王科長顯然已經盡了全力,飯桌上從來沒有斷過酒。雞和羊每頓至少兩大盤,湯湯水水每樣都不下三四道,看得出廚房也在絞盡腦汁。雖然趙科長此行的目的是隨著何編導去宋和村拍攝治沙英雄石述柱的專題,但拍攝進度和要求似乎遠沒有吃飯來得重要,即使拍了一半,我們還是會在午飯時間擠上車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趕回民勤賓館的8號包房。拉開圓桌面吃雞嚼羊,然後在酒足飯飽後再趨車回宋和村接著拍。由於每天為了趕飯,拍攝進度極端緩慢,有時候下午剛剛把景選好,光線對好,一看時間王科長已經在8號包房擺上了菜,於是收了機器就回去吃飯,絕對不會有一點遲疑。王科長几乎在每頓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都會說:「想吃點啥儘管說。」

  有趣的是,簡陋的民勤賓館的8個就餐包房間間客滿,且吃飯人員也都是固定的。服務小姐站在門口一看面孔就知道誰是哪個包房的。而王科長只要看一眼院子裡各種各樣車的車牌號,就知道今天哪位領導在這裡吃晚飯,哪位領導昨天沒有回家。我甚至懷疑民勤賓館簡直就是縣委的食堂和宿舍。

  9月30日晚飯後,我將和中央電視臺的同行匯合進駐「沙漠裡的村莊」--民勤縣「湖區」東鎮振興村。中央臺同行的車在傍晚6點到達民勤縣城,我們曾經約好車一到達我即上車出發,因為從縣城到目的地還有二個多小時的車程,如果等天黑才上路,我們極有可能在荒漠裡迷路。但是王科長還是堅決地把中央臺的同行們攔了下來。為了表示對「中央」的重視,那頓飯上來了三大盆連皮帶骨的羊肉和需要自己動手的三大只整雞,還不包括每天都保證的那十數道其它的菜。其時我因為天天如此吃,已經吃得沒什麼胃口,而中央臺的同行們則惦記著出發也沒有心思吃,只是趙科長們依然雙手齊發,頗有「鬼子進村」時的胃口。

  
貧窮的吃喝


  當我在相對富裕的宋和村石述柱家吃番茄拌麵,聽著他哀嘆種樹治沙缺乏資金,當我看見這些地方的大人孩子啃著硬如石塊的「饃」的時候,我不能不想到了那幾頓飯的奢侈。細算起來,由我在場的情況下就至少吃掉了10隻羊和10隻雞,還不包括我離開縣城的時候,趙科長、李玉壽聲稱還將在那裡呆至少一個星期,恐怕又至少是10隻羊和10隻雞。還有縣領導、市領導們的飯……那一頓早飯就足夠讓振興村6隊全體村民吃兩天。至於10隻羊或10隻雞絕對有可能是面積廣大的沙漠邊緣的「湖區」村莊裡一戶人家的全部財產和生活來源,在振興村,沒有一戶養羊的人家有超過10隻羊的羊群。這些羊意味著一家人的柴米油鹽、過冬棉衣以及一個孩子的學費。

  更令人吃驚的是,這種現像一路上竟比比皆是。又在一個縣級市,晚上,又是縣委招待所,這天,縣裡擺了幾十桌,熱鬧得像開大會一樣,整個餐廳裡人聲鼎沸,說話都要扯著嗓子。縣委書記在我們這一桌敬完酒後說對不起,今晚上有好幾撥都在這裡吃,光上級單位下來的就好幾隊人馬,縣裡所有的幹部都出來作陪了。你們慢慢吃,我還得到那幾桌敬酒去。縣委書記剛一走,縣委副書記、縣長、人大主任及各級幹部,就走馬燈似的來我們這兒敬酒,然而又「沖」向下一桌。我們私下裡討論,就這麼個西部的小縣城,怎麼有那麼多錢這樣吃喝?同桌有人暗暗猜測:中央給的扶貧款是不是都給他們吃光了,中央給的西部開發經費是否也讓他們給吞到肚子裡去了?只是這樣的問題不好問。

  更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縣裡幹部的老婆們也都沒忘了跟著沾光。有一次,在活佛的故鄉,中午縣裡安排我們去拜訪活佛。去時,車上除了我們還坐上了很多中年婦女,都帶著孩子,我們還以為是信徒,搭我們的車一同前往。到了那裡下車一聊,這才知道這些婦女都是縣委幹部的夫人,其中有書記夫人、縣長夫人、主任夫人等等。

  那天的晚飯依然是八大盤十大盆,有趣的是不僅僅是領導同志陪我們,而且是領導同志拖家帶口地陪我們,他們的夫人可不在意我們,而是一個勁地使喚孩子多吃。

  被迫在如此貧困的地方大吃大喝,心裏總是很不舒服。尤其是「主人」們讓縣裡為這些飯付錢的時候,用的卻是我們的名義。

《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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