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一梟:幫閑雜論(二)

先告諸君發三笑:

呵脬:一幫閑,見大老官生得面方耳圓,遂讚不置口。其人曰:「你又在此呵卵脬了?」

曲蟮:幫閑者自誇技能曰:「我件件俱精,天下無比。」一人曰:「只有一物最像。」問:「是何物?」答曰:「曲蟮。」問:「何以仰他?」曰:「殺之無血,剮之無肉,要長就長,要短就短,又會唱曲,又會呵脬。」

件件熟:幫閒人除夜與妻同飯,忽然笑曰:「我想一生止受用得一個『熟』字。你看大老官,那個不熟?私窠小娘,那個不熟?遊船上,那個不熟?戲子歌童,那個不熟?蕭管唱曲的朋友,那個不熟?」話未畢,妻忽大慟。其人間故,曰:「天殺的!你既件件皆熱,如何我這件過年布衫,偏不替我贖。」

從以上三則古典幽默可以看出,幫閑也要有幫閑的本領,並非誰都能做或想做就做的。要在能呵卵脬,也就是拍馬屁。分兩方面:一方面要彎得下身子、丟得開面子,不怕低三下四委曲自己,一方面要有一定的技能,像曲蟮一樣,「殺之無血,剮之無肉,要長就長,要短就短,又會唱曲,又會呵脬」,或者,要有「熟」的功夫,識見淵博,廣際廣泛,與大老官、私窠小娘、戲子歌童都有來往,都熟。概言之,既身懷絕技,又外有人緣,才能成為成功的或專業的或高級的幫閑。不然,只是一跑腿打雜的小廝耳。

有些高級幫閑的標準、水平之高,非一般庸才可及。聶作平在《幫閑文人幫什麼?》一文中介紹了一個故事:清代大畫家金農,生前頗為清貧,不得不到揚州某鹽商家裡作門客,混口飯吃。有天這鹽商家大宴賓客,席上賓主分韻作詩。鹽商本是個胸無點墨的傢伙,哪會作什麼鳥詩?憋了老半天,才擠出一句:柳絮飛來片片紅。眾人皆哂笑:柳絮明明是白的,哪來片片紅?眼看鹽商要出醜,一旁的金農急忙湊上去說:俺東家這句詩是他作的七絕中的一句,他的原詩我記得,是這樣的: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塢,柳絮飛來片片紅。一下子不但解了鹽商之圍,還憑空給鹽商製造出一首好詩。鹽商大喜,當晚喚金農入後堂,賞白花花的銀子整整一百兩。

老聶寫道:名氣大如金農者,猶作過幫閑,可見中國幫閑文人之普遍,魯迅先生則將宋玉也劃入幫閑文人範疇,又可見幫閑歷史之悠久,一部文學史,庶幾就是幫閑史了。

像出塵公子那樣,名聲赫赫,辨才盤盤,又寫得一手花團綿簇的好文章,當起幫閑來,就舉重若輕、得心應手啦。

魯老頭子說過:「那些會唸書會下棋會畫畫的人,陪主人唸唸書,下下棋,畫幾筆畫,這叫做幫閑,也就是篾片!」古時幫閑又稱蔑片。舊小說中有一闋罵蔑片江城子詞寫道:

三千食客履盈庭,為金銀,陪小心。財源易竭。必竟有時貧。昔日眾人都不見,辜負了,解囊情。莫道馮諼不再生,感神人,下白雲,燒丹練石,來助孟嘗君。功成卻早將身遁,堪羞殺、舊賓朋。

詞意謂做蔑片的大多勢利,見人有財有勢時,便爭著去親近;到得他被眾人拖累窮了,要想眾人幫扶了,便都逃之夭夭。但就像孟嘗君食客三千中,也有馮諼這樣人物知恩圖報的,只不過是極少數罷了。

可見趨炎附勢,愛富嫌貧,幫起不幫倒,乃是幫閑的常態。樹倒猢猻散,沒準反過來咬失了勢的主人家一口也說不定。所以魯迅早就說過,貓和狗都有奴性,不過狗是愚忠,貓則狡猾得很,表面忠誠和善,內心奸詐歹毒。白天懶洋洋地躺在主人腳下討主人歡心,晚上則偷跑出去打野食、叫春;平時把爪縮起來,軟綿綿毛茸茸討人喜歡,可一旦惹惱它,就不分主客,伸爪即抓,毫不留情。所以狗是打手,貓乃幫閑,狗雖可惡,貓尤無恥。

為何幫閑又稱蔑片,沒有考證過,但有一則古典幽默寫蔑片的,或許就是蔑片由來吧,寫出再博諸君一笑:

江浙某人嫖宿,陽事難舉,以蔑片助而入之。事畢,問妓如何,妓曰:好則好,但太硬耳。

做蔑片的,既不能太軟,太軟了不中用,又不可太硬,太硬了不適合妓女,最好能硬能軟,亦硬亦軟,軟硬適度,才能給人帶來快感。此所以稱蔑片為幫閑也,幫閑就是幫助權貴之家玩弄妓女和政治的嘛。哈哈,哈哈。

2002、11、27
新世紀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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