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誣「賣淫」少女被防暴警員毒打 直到醫院發出病危通知

不久前,一份來自江蘇的血淚投訴就使我們為之震驚和詫異:8月20日,被誣「賣淫」的東北少女紀海雲竟然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被「防暴大隊」的部分警員毒刑拷打3個小時……直到醫院發出病危通知.

我們曾不止一次看到和聽到各種類型的暴力事件,比較容易引起我們關注的往往就是「執法暴力」。和民間暴力顯著不同的是,「執法暴力」雖然是極個別人的行為,但是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往往負面影響很大。不久前,一份來自江蘇的血淚投訴就使我們為之震驚和詫異:8月20日,被誣「賣淫」的東北少女紀海雲竟然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被「防暴大隊」的部分警員毒刑拷打3個小時……直到醫院發出病危通知。

當事人目前雖然已被刑事拘留,但當地警方至今仍未給受害少女「一個說法」。一位從醫多年的醫生說,我從來沒見過一位姑娘可以被打成這樣……

9月17日,我們抵達事發地--江蘇連雲港市灌雲縣,一個瀕海的國家級貧困縣。同行的還有東方電視臺記者。

聽少女細述被暴力侵犯的故事

9月17日晚至少有3家新聞單位抵達江蘇無名小縣灌雲,在父親陪同下的紀海雲看上去長得纖弱,矮小,臉龐瘦削,見生人,眼神驚恐,說話聲低啞遲疑,當她猶豫再三,終於展示她的纍纍傷痕時,在場所有的人不禁發出共同的驚呼:啊!

大腿兩側是大面積的茄皮紫,腫脹發亮,大腿內側及小腹部呈較淺的龍葵紫;腳心,臀部,小腿……俗雲槍棒傷,百日創。所以事發雖然快20天了,紀海雲的傷勢還是令人觸目驚心,不由自主地令人想起那宋代的「太祖殺威棒」。

事隔20天,紀海雲一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紀海雲是黑龍江海林縣人,和同伴來灌雲縣「蘇雲賓館」打工的第四天,8月20日上午8點許,連廚師在內的5個人聚在大堂聊天,突然一輛警車駛進院子,下來七八個警察,沒有出示任何證件,也沒有履行手續,把4個女孩帶走了。

紀海雲回憶說,帶進公安局後,她被單獨帶進一間屋子,一個高個子警察(後查為楊某)根本沒有詢問她就先在紙上比畫起來,然後叫她在紙上按手印,簽字,接著搜走了她的身份證、金戒子、手錶和2000元現金。然後審問她:來灌雲幾天了?紀海雲回答,4天。又問:在賓館幹什麼?答:服務員。再問:為男人服務的吧?賣了幾次淫?快說,別欠揍!

在紀海雲堅不承認的情況下,一個矮個子警察(經查為侍某)默不做聲地拿來一根從椅子上拆下的帶鉤的扶手,命紀海雲脫下鞋子,坐地上,拿一張方凳放倒壓在紀海雲的膝蓋上,他坐在凳子上,猛抽她的腳心,基本上是每抽三五下,就喝問一聲:再說沒賣淫?!

因為雙膝被壓住,紀海雲的兩腳無處收縮,淒厲的救命聲立刻響徹走廊。但毒打之下的紀海雲仍然堅不承認,矮個子不禁咆哮起來,說,看你嘴還硬!

「順手操過一根橡皮棍對我頭上一下」,紀海雲回憶說,「然後猛抽我小腿,再命我站起來,拚命抽打我的大腿兩側,痛得我不禁討起饒來,矮個子就一臉壞笑地問我:老實說,你的處女是誰破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這次來灌雲賣了幾次淫?!

「見我仍然不說話,矮個子又開始猛烈抽打我的雙腿,我已經痛得麻木了,他又命我趴下,換用警棍狠狠打我屁股,警棍呼呼直響,比橡皮棍更痛,更厲害。

「這時,高個子走過來了,嘿嘿笑著,說,對賣×的不用這樣。說著先用皮鞋跟狠踩我的膝蓋,痛得我大叫,然後命令我把兩腿分開,他脫下鞋,在我面前晃晃,說,看清楚了啊,然後一下子打在我的……小肚子--下面,疼得我直冒冷汗,後來又叫我再……分開些,再打我裡面……最後,還用鞋跟踢我的前面……」

說到這裡,紀海雲實在說不下去了,父女倆抱頭痛哭成一團,在場者無不為之動容。

「你大喊救命,當時有沒有領導在場或者聽見?」有記者問。

「有」,她回答說,「他們死命打,我就是不開口,一個警察就朝門口站著的人問:『廖局長,這個小姐嘴硬怎麼辦?』有人回答:『照老辦法辦,我看她不會是江姐吧?』……後來他們就繼續打,打多長時間,我已經不知道了,就聽見矮個子、高個子都在大聲喘氣。」

大約在中午時分,紀海雲被橡皮棍擊中隱秘要害,一陣巨痛使她昏死了過去,那一剎那,那根橡皮棍在她眼前顯得異常粗大,她說,那是她對那場毒打的最後記憶,黑影一閃,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接著她被撩在屋內,直到下午4點還沒有醒來,警察們外出後回局,看紀海雲還沒有醒來,就派人送她到縣中醫院搶救,由於血糖過低,當班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可是無人接受,經急救,紀海雲於下午6點許被抬入病房,剛一甦醒,一個警察就對她說:想不想回家?想回家就可以回去,如果不走,我們還要再審……見紀海雲不答話,警察就一走了之,再也不管她了。

紀海雲的父親紀英福,現年55歲,黑龍江海林縣農民,生活的磨難使他看上去像65歲。女兒剛哭罷,剛強的東北漢子也忍不住淚水漣漣:「我的女兒……只怨我家太窮,太窮啊,6口人,10畝地,家裡貧窮沒辦法,3個兒子,1個閨女,為了大兒子結婚和蓋房,咱家背了1萬多元的債,只好同意讓咱最寶貝的閨女出來打工。半個多月前她回來了,一聲不吭,往炕上一躺,不吃也不睡,整天唉聲嘆氣,整個人像大病了一樣,問她又什麼也不吭聲,憋了幾天,終於告訴我了,但是說什麼也不讓告訴她媽……我一看她的傷勢,差點沒急得暈過去,什麼東西打的?誰個沒心沒肺的打的?咋能狠心打成這樣?!他們有沒有子女?他們有沒有爹娘?!他們有沒有人的味道?

「可憐我的閨女從小崇拜人民警察,自從被警察毒打後,遠遠看到警察就逃,就想尿尿……我這次是要跟他們拼了,不給個說法,我決不離開灌雲縣!決不離開連雲港!」

「出了事以後,有關領導來看過你們嗎?」記者問。

「沒來過一個!」父女倆異口同聲第回答。

賓館、醫院、公安局見聞

蘇雲賓館在就在灌雲公路旁邊,灰不溜秋的,三層高,近1000平方米,有餐廳、舞廳、棋牌室等,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小城建築,老闆姓焦,一臉的無奈:賓館已經停業20天了,這個架勢,誰還敢再做下去?他們看你不順眼就來找你了,把人帶走了……現在服務員都散了,也沒有人敢來了……

提起那天的事,焦老闆拿出了用工合同:說紀海雲賣淫是一點沒有根據的,依法辦案的關鍵是重證據,不搞逼供信,紀海雲等4個女孩來灌雲才4天!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姦捉雙,沒有一點證據怎麼就用刑呢?!退一萬步說,就是有問題也不能如此用刑啊!

記者仔細觀察,發現合同上的時間的確能夠證明紀海雲來到蘇雲賓館只有四天的時間。

搶救紀海雲的灌雲縣中醫院距離縣公安局數十步遠,住院醫師鄭世春畢業於黑龍江省中醫藥大學,來灌雲縣中醫院已快10年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他說,「病人是由擔架抬進來的,後面跟著一名公安。她神志還清,但是精神很差,表情淡漠,體檢可見大腿外兩側、內側、臀部、小腿、腳心大塊大塊的紫青色瘀斑(隱私部分沒有檢查),發燒、血糖指標不正常,所以就開出了『病危通知』,因為沒有家屬,就口頭向陪同人員(公安)作了傳達,把紀海雲送進病房後,公安就走了。

「病人當初是危險的」,他說,「但是沒有人陪同。我們也沒有辦法。盡力而為吧。」

因毒打少女的兩名警員已被刑事拘留,未能接受我們的調查採訪。9月18日上午11點,我們一行5人走進了灌雲縣公安局的局長室,馬文華局長對我們的突然造訪雖感意外,但還是接待了我們。

記者:您是縣公安局的領導成員,我們想知道您對這起警察毆打少女事件怎麼看。

馬局長:(表情非常凝重):……確有此事,這是一起令人感到震驚的暴力取證事件,全局上下對此事反應強烈。事由是有人舉報這家賓館有賣淫嫌疑……縣裡的防暴大隊就去了……兩名打人的警察都是去年剛從警校畢業的年輕警察……事發後,我們(公安局)領導層十分重視,馬上上報有關上級部門,現在市檢察院已經正式立案偵查,兩名打人的警察也已經被刑事拘留,此事現在正在進一步的處理中。

記者:類似的查處案件應該是你們哪個部門處理的?

馬局長:應該是治安科吧。

記者:那,我想請教一下,為什麼要派防暴大隊上去呢?據我們所知,它們的職能很不一樣。用防暴大隊來對付幾個所謂有賣淫嫌疑的,似乎……

馬局長:……這個,我的印象,是部門之間的協調嘛。具體,我不太清楚……

記者:問題還有,有人反映,這件事似乎還牽涉到你們公安局的領導層人員……發生打人事件時,據說這位領導還在場指揮。

馬局長:這個案件已經由上級檢察院立案查處,你們提的問題,是否可以找有關部門。另外,我再次希望你們對這件事不要報導,這樣對我們的形象不利……

記者:我們覺得出了這樣的事情,首先要考慮法制建設問題,考慮老百姓的公民權,其次才是所謂形象,比如,事到如今,你們還沒有進一步處理當事人,但是對受害者,你們領導去看望過嗎?

馬局長:……我們……哦,去過吧,哦,她家在黑龍江,太遠,沒能去,就去她們在這裡住的地方……

記者:我們問過她們,說你們從沒去過。

馬局長:這樣吧,我們還是希望你們不要報導,這倆警察,我們一定嚴肅處理,基本原則是剝去衣服(制服)……

記者:我們的出發點就是要通過這件事的報導來補救它的負面影響,出了類似的事,不要試圖掩蓋它,最好是認真引出教訓,以後不再發生類似情況,我們希望你們能妥善處理這一類事情。

出了局長室,10步之外就是廖副局長的辦公室,在5位副局長中,他的辦公室排在最後。

廖副局長見到我們有點吃驚,他看上去是一個粗壯的漢子,虎背熊腰,面如重棗。工作牌上寫著:廖亞東。副局長。

記者:(自我介紹,)……我們想知道你對8月20日發生的警察毆打少女案怎麼看?

廖副局長:(激動)我表示極大的憤慨,這件事實在太不應該!是一起嚴重的暴力取證事件,我們這裡建國以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件,全局上下反應強烈。

記者:您是分管治安的吧?

廖副局長:是的是的。

記者:那天一共抓了幾個人?

廖副局長:好像是4個吧。

記者:您瞭解這兩名違法的警察嗎?他們抓人有證據嗎?他們打人是有人下命令的嗎?

廖副局長:(緊張)他們現在已經被關起來了,……是去年警校剛分來的,太年輕,抓人嘛,有人舉報……

記者:我們說亮話吧,有人反映你在打人現場。說你涉嫌指揮打人……

廖副局長:我……不清楚,不知道……我……

記者:請你告訴我們,你在打人現場嗎?

廖副局長:我、我的問題你們可以去檢察院……他們有結論。

記者:您作為一位局領導,一位領導層的成員,居然弄不清楚那天你究竟在不在現場,這是令人遺憾的……那麼對那兩位打人者,你的看法是……

廖副局長:嚴肅處理!……處理……

這起事件在當地的影響之大是不容低估的,首先是來自公安內部的反思和批評就相當尖銳,足夠說明我們公安的主流是愛民的、講正氣、講法制的。

該縣公安局厲副局長對記者說,我們公安的主流還是「人民公安」,但是必須看到,個別人對公安這面旗幟的褻瀆,影響太大了,正所謂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這兩個年輕警察剛來就敗壞了,據我所知,我們單位絕大多數的干警聞訊後,自然流露的心情都很氣憤,同情他們的人很少,但是在怎樣保持公安優良傳統,老干警怎樣帶好新干警方面,值得我們領導層深思……

縣公安局國內安全保衛大隊長房立舉對記者慷慨陳辭:一個時期來,公安工作的特殊性變成了某些人搞特權、搞圈子,甚至搞腐敗、勾結黑社會惡勢力、枉法欺民的「工作性便利」,這是對我們公安形象的極大損害!是十分危險的,也是絕大多數公安干警絕對不願意看到和絕對不允許發生的,老百姓是我們的衣食父母,老百姓是我們土地水源,我一向欣賞這樣一句話,誰砸咱公安的牌子,咱就砸他的牌子……

(記者/胡展奮 攝影/種楠)

新民週刊(總第19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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