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夕陽西下，枯籐老樹昏鴉－－十六大前的老年紊亂症

宣傳機器宣布了十一月八日的會期之後,又宣布說」經過民主選舉、反覆醞釀」，產生了二千七百多名會議代表。」反覆醞釀」我無從得知，有沒有」民主選舉」幾個電話就知道了。甚麼代表開甚麼會，如果說」十六大」有甚麼綜合症的話，絞盡腦汁守」江山」，將是最大的」綜合症」。

忙於謀生的普羅大眾當然無暇他顧，」江澤民不退?小半退?大半退?全退？」我接觸到的普通巿民沒有一個將這些放在心上。中國的社會生活很有些雞尾酒的模樣，只是當然沒有雞尾酒美觀。出於不同利益關注政治的人們可是猜了幾年了，今夏以來更是猜得滿頭大汗。中國共產黨真不是省油的燈。

蕭功秦低沉談中共黨內民主

最關心」十六大」的其實不是」反威權主義」的人們，他們知道胡鞍鋼呼籲的」第二波改革」--「以制度建設為中心」，就是打了折扣地重複魏京生當年說的」第五個現代化」，既然二十多年沒有動靜，有什麼理由指望」忽如一夜春風起」呢？倒是」威權主義者」們不那麼高枕無憂了，他們顯然已經隱隱聽到了臥榻邊的鼾聲，出於壟斷的本能，他們羞羞答答地談論起黨內民主來了。代表人物之一是王滬寧的朋友蕭功秦。日前看到普林斯頓大學的「當代中國研究中心」出版的《當代中國研究》上發表了蕭先生的《」黨內民主論」的出現及其前景評估》一文，文章將」黨內民主」的訴求分為「激進」與」溫和」兩類方案，卻非常有心計地將」激進」方案暗示 「不適合中國國情」的」日本自民黨」的」黨內多派」，他顯然很擔心中共出現」黨內多派」，他是要勸人們耐心再耐心，因為即使是」溫和」的方案，」執政層」還」不一定接受」呢!一向為鄧小平」三步走戰峈」辯護的蕭先生說:二十年以後是否會出現」黨內多派」，還要」取決於許多複雜的條件」呢!中國的政治照片很有人走茶涼的意味。今天，誰也不會為不講」三個有利於」，更不用說」兩個凡是」、」三忠於四無限」而覺得有什麼生活、鑽營上的不便了。但是，很難想像，如果關掉」三個代表」的所有頻道，」十六大」將如何是好。

李銳老表示贊同三個代表之說
我向來尊敬的李銳老，他已經多次公開表白對於」三個代表」的贊同。最近的一次通過青年先進任不寐先生的訪談錄告白世人說：

加入WT0以後，經濟上開始同世界一體化了，但政治體制上還沒有同國際接軌。我們的政治體制是一黨專政，實質是以人治為中心的。幾十年如此，以支部書記為核心，一直到上面。這總的來說同世界進步的總規律是相反的。這有歷史傳統。孔孟之道的民主觀念是民本主義，以民為本;毛澤東的民主是為民做主，這同現代民主觀念都不是一回事。一九八九年，胡耀邦主持起草《精神文明建設指導方針的決議》文件中，就總結了」我們社會主義發展中的主要歷史教訓，一是沒有集中力量發展經濟，二是沒有切實建設民主政治。」今後政治、經濟、文化應該同步發展，只要不搞「左」的那一套就好。」三個代表」我贊成，搞市場經濟，沒有民主體制，沒有憲政是做不好的。所以，中國的中心問題是民主政治問題。-- 引自任不寐：《李銳訪談錄：中國的中心問題是民主政治問題》

很凊楚的一段話夾了一句就變得恍眼起來。何以見得」三個代表」不是」為民作主」？何以見得」三個代表」有與真正的巿場經濟相合的民主體制與憲政?何以見得」三個代表」果真是」防左反左」的靈丹妙藥？」百代秦政「是不是」左」？」腐敗」與李老上面說到的「一黨專制」是不是」左」？二000年哲學家徐友漁就深刻指出:中國的問題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反」左」了!那麼，何以見得」只要不搞」左」的那一套就好」？敢以這幾問請教李老!

中共各派在趨向妥協

是的，我承認，從字面上講」三個代表」不是」四項基本原則」，所以，它一出來就理所當然地遇到」中式左派」們的強烈反彈。二00一年江澤民的」七一講話」受到了鄧力群等人萬字長文的批判，於是，二00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江澤民在中央黨校的講話就出現了」三個代表」與」四項基本原則」並重的基調。（不知曾為「開明派」的李老現在對」四項基本原則」持何態度?）並重之後」老左」們就滿意了嗎?隨著十六大的臨近，」老左」們更加緊了對」三個代表」的圍攻，有的以」部分老黨員、老幹部」的名義，更多的以個人的名義，近日更傳出鄧力群」大鬧天宮」。」老左」們明顯不希望」三個代表」載入十六大黨章。但我注意到:《當代思潮》、《中流》、《真理的追求》被喝停後的主要」左家莊」陣地一年來已經很」乖」，每期都有落實」三個代表」的言論，與《求是》稱兄道弟了，只是內容仍然不」乖」(這沒有什麼不可以)。同樣，體制內」開明派」辦的著名雜誌《百年潮》，從其」百年歷史」的定位上看，並不需要對「三個代表」表態的，但也盛情宣傳起」三個代表」來了。

於是我看到了當局、」老左」、」開明派「在」三個代表」上有所妥協的局面!奇特麼，不奇特!何故?」老左」們有所分化了?當然不是，是中國的政治人其實還不喜歡互相之間弄得很分明，至少不習慣與當下的時尚公開分個清楚。

鮑彤批三個代表是空話謊話

再說我尊敬的鮑彤先生，在八月間剛剛行世的兩萬字力作《已死和未生之際--再評三個代表》中，鮑彤坦言：」三個代表」出世的時候，我說過，」中共下一次代表大會恨可能將隆重批准這新的』三個代表論』，並且以它為根據，對黨章進行大幅度修改。」有人說三個代表開闢了新時代。中國人的確正在創造自己的新時代。但是新時代不可能來自三個代表。在三個代表那裹，我看到的全景是：枯籐老樹昏鴉，夕陽冉冉西下。

鮑彤先生將」三個代表」指 「十六大之魂」，他說得十分直率：江澤民想留芳千古的「三個代表」理論恰恰標誌著舊時代正在中國嚥氣，現在處在方死未生之際。鮑彤認為「始終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是句空話;」始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是句謊話;」始終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就是始終代表中國新權貴。鮑彤說，非但今後需要有錢人源源不斷向黨輸送新血液，而且老血液中早就有了人所共知的暴發戶。有人一廂情願地以 紅色資本家加入共產黨將是中國由專制向民主演變的開始，這種與虎謀皮的預期注定要落空。看看中共黨內早已存在的暴發戶們這些年來的所作所 就明白了--他們到底在搞民主還是在搞專制?陳希同也罷，成克傑也罷，有權的也罷，有錢的也罷，所以發財，所以掌權，靠的都是紅色專制。正因此，三個代表的理論開闢不了民主制度的新時代。」吸收紅色資本家、吸收暴發戶入黨，能夠對中國社會起推動作用嗎?我認 相反，會使中國向更加獨裁、更加專制的道路倒退。

人們可以不同意鮑彤先生的看法，但人們卻無法迴避一個小孩子都能提出的問題：」壓迫一剝削者」成了以反對壓迫一剝削為旗幟的中共」十六大」部分代表的實際身份，這樣的黨有起碼的誠實、誠信可言嗎?什麼好處都想壟斷在手中，世界上有這樣便宜的好事嗎?至少在對」三個代表」的立場上，面對我一直都尊敬的李銳們與鮑彤們，我有了難言之痛!去年我在批評潘岳報告時就說到:為「開明」計，能說別說，不能說的可以沉默嘛。潘岳們一方面實際上否定了」三個代表」，一方面又說不能實行多黨制，當然成」風箱裹的老鼠」兩頭受氣。李銳老一向反」左」當然好，但如此堅定地贊成非常籠統模糊的」三個代表」，我不能理解。我曾尋思：」開明派」的歷史使命是不是已經終結了--要為轉向自由主義，要為歸附」主旋律」，停留在」開明」已經很困難了？

十六大將開得很滑稽

離開尊敬的二老說話，我看到有些人慬僅在批評毛澤東與」極左」上面開明，碰到許多現實問題，他們便有些曖昧了!典型如作家兼商人張賢亮。是不是被秘書們光顧或者請教多了？我由此預言：」十六大」將會開得十分滑稽;」十六大」的文獻將使已有的曖昧變得更加含混。中國人在」十六大」面前將又一次集體定格為「弱智群體」!

是啊，有過多少罪孽？腐敗有多嚴重?老百姓有多恨?想想吧!誰敢當政治家?誰敢改革?」九一一」一週年江澤民又發表」重要講話」了，不是打擊』法輪功邪教』、也不是消滅』東突恐怖組織』、更不是反對』一邊一國』，而是」要進一步加強下崗工人生活保障」。明知道下崗工人的基本生活費難以兌現，還是要多說」漂亮話」（一九九九年李銳老在南京演講中的用語）。朱總理看起來不是為農民的收入不斷降低而」最頭痛」，而是與江核心一起為下崗工人的日益貧困而」最頭痛」了。接下來幾天的」新聞聯播」頭條都是下崗工人對」三個代表」的感激涕零（南京投毒事件當然小事一樁）。下崗工人的境況當然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內忽然改善，口惠的宣傳恰恰說明：」工人階級」讓」先鋒隊」實實在在感到了巨大壓力。

二00二年第三期《戰略與管理》終於公開集中討論起種種不穩定了，胡鞍鋼先生更是明白將文章定位在向」十六大」建言，他與其餘三位作者一樣，都是」國家主義者」，參加文章討論的並有新加坡」新國家主義」學者鄭永年，說明」自由人士」的警世恆言」國家主義者」也不得不借用一些了。

「六四」之後，共產黨一天都沒有停止」穩定壓倒一切」的叫喊，但至少近幾年來，如體制內中共中央黨校的周天勇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楊帆研究員，都一直認為中國社會充滿危機、很不穩定。看來總結」十三年江山輝煌「並不太方便。我的說法是中國還在」叢林狀態」。不是甚麼」崩潰論」，只要是專制國家，就不會崩潰。餓死幾千萬人崩潰了嗎？-唇齒相依的朝鮮小兄弟每天都有人餓死，崩潰了嗎？專制國家也沒有經濟危機，但對統治者來說有權力危機，對老百姓來說則是有災難--一九九八年朱總理人氣正旺卻仍然不肯進行政治改革，從那時起，我就說:中國真要進入一個新的災難期了!

「十六大」的綜合症從」十五大勝利閉幕」那一天就開始襲身，並將繼續表現為「不知衰老已至」。這叫」老年紊亂症」。難怪學者們已經在為中國社會老齡化操心了。

-原載《開放》2002年10月號
(白話 10/12/2002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