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我回憶著那年水災的事,覺得有價值告訴祖國同胞一個「漢奸鬼子們」隔海救國災的故事︰
98年,中國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水災。那一陣,我每天看著日本電視裡的新聞,心急如焚。
那天,久時不逢的朋友余三水來找我。他一進門,就像「天掉下來了」一樣急切地說:「九師兄,大水的事,我們是不是想想辦法,幫祖國做點事。」
余兄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他的專業是琵琶,而我學的是小提琴。他雖年齡比我稍長,但比我低一個學年,究竟誰算師兄?
我油腔滑調地說:「我早就改了挪威籍,祖國還會認我這假洋鬼子嗎?」
他很當真地說:「別說是假洋鬼子,就是真洋鬼子,也應該發揚國際主義精神,對人類做出貢獻。」
余兄的眼睛本來並不算小,只是他高度近視,經酒瓶蒂圈上幾圈後,就只剩下一點點了。儘管如此,我還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一點點的誠意和愛國心。便覺得又要麻煩「自我批評」這個討厭的老朋友了。
其實,我跟余兄油腔滑調,並不是因為我入了外籍、倒進了巨乳繼母的懷裡,就忘了我平胸的親娘。而是我對「跟著余兄,到底能做些什麼」,缺點信心。看看余兄,比我還早來日本數年,卻不做一點生意,還死抱著他那把琵琶、還有他年輕漂亮的太太屈居在普通的公寓裡,不像九哥獨門獨院還帶車棚。「你那琵琶四根弦,我小提琴也弦四根。你又沒多出一根。」
日本的電視,關於中國水災的報導,雖然每天都有,但只佔新聞中的一點。發那麼多的水,一點怎麼夠。聽說裝一個衛星天線,就可以收到一個叫「大富」的臺。有朋友告訴我,那其實就是戴了安全套的國營中央電視臺。那樣,一天二十四小時就可以看到水災的情況了。我立即跑到店裡,價也忘了還。不過「大富」臺,好像還沒大富,要不幹嗎還要另交月租,而且是一般「有料」收費臺的數倍。我一咬牙,也算是支援祖國建設了。
於是我把自己的樂器店交給了個「打工妹」,每天就呆在家裡耗眼睛。
那天看到大水淹了老家湘南,不由得錘胸頓足地:「心如火焚,心如火焚。」
「心如火焚,是什麼?」當時還在任的老婆日本人的是。她的,「心如火焚」是什麼的幹活,當然地不明白。
「心如火焚,就是心裏在燒火。」我還「嘩」做了個心裏燒火的姿勢。再解釋了一遍「就是看到中國發大水,心裏就燒火。」
「大水發在中國,你在日本燒火,也管用!」日本老婆多麼可愛,就是心無靈犀點不通。
通過國營中央電視臺,我看到不少海外華人向祖國捐錢,十分感動。可謂:「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於是,以我一貫的個人主義單干手法,只想得出:通知我所有的顧客,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救災提琴拍賣會」。把拍賣的錢,托我曾工作過的湘南電視臺,轉送給湘南受災的父老鄉親。想讓鄉親們知道,家鄉除了個偉大的毛澤東,還有個渺小的九哥成。(對的,我姓成)
足足花了一個星期,一切「拍賣會」的準備工作就緒。於是,我迫不及待地打了個電話到湘南電視臺,想找培養過我的黎臺長,給他一個為我驕傲的驚喜。那接電話的小姐居然「臺裡沒這麼個人。」這簡直不可能。(後來才知道,黎臺長也早就帶頭「下崗」了)
我只好與老家的哥哥聯繫,拍賣會後,錢不管多少也是我的一番心情,想請他把錢送到湘南電視臺去。本以為哥哥會感動得痛哭流涕,不料,感動歸感動,就是不勝任。「你莫害我好不好。我在電視上一露面,大家都知道我有個闊日本弟弟,那還不天天找上門。你真要行善做好人,我寧可陪你下鄉,挨家挨戶地送,做做無名英雄。」
「做無名英雄」還可以忍受,「挨家挨戶地送!」被中國政府抓到,還不知要背個什罪名!(我對中國的成見,還停留在文化大革命。)
這時,日本的報紙上,開始不斷有餘兄組織「抗災義演」的報導。他那被膠布纏好掛在鼻樑上的、也正在成為人們熟悉的眼鏡。
有一天,報紙上甚至出現了他和松井社長的合影。(松井太郎社長是LN財團的大老闆。他一般不出面,一但出面,後面必有另幾家總公司的老闆尾同。而每個總公司底下,又有幾十百來個分公司)
於是,我開始懷疑「他琵琶四根弦,我提琴也弦四根,雖不比我的多,但琵琶弦比提琴弦是長一點,就長出那麼一點點,真比我能?!」
後來我瞭解到:余兄離開我後,首先動員了自己歌唱家的日本太太,一起又走訪了一些藝人朋友,大家開了個座談會。(參加者中有位老人,是一名在美國卡內基音樂廳有過演出記錄的吉他大師,我健忘,且降稱「小則」。另一名日本大鼓手,是一位曾在奧林比克亮過相的名人。我寡聞,且屈名「真爾」。此外還有鋼琴,長笛,唱歌的等等等等)
會上,余兄先向大家作了個形勢報告,闡述了演出的重大意義。(我想一定有國際主義精神、對人類做貢獻、立功贖罪、改過自新云云)
「完全沒有報酬嗎?」真爾問。
「沒有,有錢出錢,有藝出藝。這是我們中國人的格言。」 余兄說得一點也沒臉紅。
「中國,有這格言嗎?」 真爾還想確認。
「恩、、好像、有的。」還是老人小則更具善心。
大家排了排節目,商量了一些具體事務,義演的事,就這麼敲定。
接著就是找財團做後援。其中找到LN財團的松井社長時,他說:「你的想法大大的好,看到中國遭水災,我們也揪心。可就是,用什麼樣的做法效果會更好?比如,如果能讓捐款的人確信,自己的愛心、能真正落到中國老百姓的手裡,那我們接錢的手,也會伸得更加肯定。」
日本人就喜歡陰陽怪氣:「松井社長,您是說、、、?」 余兄在打猜球。
社長助理王八翻譯解釋說:「社長是說,怕我們費了一肚子勁,最後不知道廢到哪裡去了。比如,以前我們也支援過一些物質去R國,東西一到飛機場就被軍隊截管了。通過政府送給孤兒院的食品,據說,也很少到過小朋友的肚子裡。」
「王翻譯官,你他媽爺爺一定是漢奸!」 余兄做出個很蹩腳的笑容給松井看,嘴裡卻用中國話罵王八君。然後換成日語說:「松井社長,這個,你的不明白。看看電視就知道了,我們的江主席、朱總理帶著政府和軍隊都在救災的第一線,他們很忙,沒空去機場的。」
「說的是,說的是。」 松井社長的頭,點著很勉強。
王八君生怕貪個「賣國賊」的便宜,趕緊解釋說:「我不是說怕中國的政府和軍隊,我是說怕東西一下去,誰能說是真正到了老百姓的手裡,還是被縣老爺鄉老爺村老爺幾個親戚分了,或幾桌子請了、、、」
「王八蛋~但、是、、、」要不是為了中國人民的利益,不得不「小忍」,還不知余兄會怎樣臭罵他一通。
他站了起來,面對著松井社長,莊嚴得像入黨宣誓,一拍胸膛,斬釘截鐵地:「我余三水向你保證,把募捐的錢變成物質,用我伸給你的這雙手,親自送到農民家裡。要不、我就不姓余。」
余兄的那雙手,被松井緊緊握住。「只要你能把募捐的物質親手送給中國的老百姓,別說是姓余,姓什麼都隨你。」
王八君插不上手,高興得只好做了個「萬歲」的姿勢。
後援的事,就這樣搞定、了難了。
接著,就是義演。
余兄抱著他的琵琶和老婆,率領著他的自願軍,浩浩蕩蕩先後走了長野縣、德島縣、愛知縣,連著演出了十幾場。每到之處,無不人丁興旺,盛況空前。
收入除開門票以外,還把演出中間休息的時間加長。這時余兄帶著演員們,還有自願軍的其他人走下臺,把一句「請多關照」、和寫有「抗災救民、中日友情」的錢盒子遞給一個觀眾。這個觀眾丟了錢後,又將錢盒子和「請多關照」 傳給下一個。
捐錢的當然大多是行善做好事的;但也不排除不給不好意思的;給了也無所謂的;恐怕也有看人家都給,自己也給,給了還糊里糊塗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更或許還有悔過自新、將功贖罪的。做好事什麼動機都是允許的,只要結果是一樣綠(日幣千元),一樣響(日圓硬幣)就行。
一有空,後援的各社長們也來助威打邊鼓。在公司,年過半百的堂堂大老闆們,在劇場,也戴上小三角帽,為了中國人民的利益,對著平民觀眾們點頭哈腰,滿面笑容地遞上一個個「請多關照」和中日友情錢盒子。特別是那天,松井社長親臨,(除門票外)一場就收穫了34萬8千!(按7算折合人民幣2萬4千360元)
余兄的第三個戰役「義演」,又以全勝而告終。
接下來的活,就是把「日本人民的情意,送到中國老百姓的手裡」了。
余兄找了熟人張小姐,買了張特別折扣機票。拿在手裡時還可惜不是張站票,並再三托付張小姐「下次有便機,請一定關照。」
就這樣,毅然瞥下他的琵琶和老婆,單槍匹馬回了老家江西。腳一落地,就立即糾集了一幫弟兄,商量作戰計畫。
此時,雖然水情穩定,但天已見寒。在洪水奪去家園,被大自然擁抱著的農民,還有他們的老人、婦女孩子們,面臨的最大敵人,就是如何過冬。即使能在酷冬中倖存,接下來的死神便是春耕。大水把本來就很貧瘠的土地洗得干乾淨淨,化肥將是明年生存的鑰匙。
於是,余兄和他的弟兄們,買了綿被180床,化肥180噸,租了一個車隊,前呼後湧地進攻(貢)革命聖地「井岡山」。(井岡山一直就是最革命的,當然也一直應該是最貧窮的)
當他們趕到井岡山的X鄉,挨家挨戶,把一床床綿被,一袋袋化肥送到飢寒交迫的農民手中時,巨風、也激動得一個勁「呼、呼」地為他們歌唱;暴雪、也感動得不要命「灑、灑」地隨風狂舞起來。
如果把所有參加演出的藝人,還有每一個參加後援的老闆,更有眾多把愛心投進那小錢盒子裡的日本友人,看到在遙遠的中國,有一個老農,站在冰天雪地裡,帶著他失去丈夫的兒媳和一個沒爹的孫子,伸出他僵硬顫抖的雙手,從余兄的手裡,接過用他們每一個人的情意織成的救命綿被時,用那心跳的音符匯成一首讚歌的話,那將是一首何等可歌可泣的國際人愛交響詩啊!
我把這個故事寫出來,是希望全宇宙的中國人都知道:在一個叫「日本」的小島上,除了九哥以外,還有「余三水」這樣一位更偉大的民族英雄。
當然,與浩瀚的救災大軍相比,余三水所做的、可能只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是,如果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中國人,都能像余三水那樣,以自己質樸的愛國心,為祖國做一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我們這個很大的民族,就會變得更偉大一些!
後記:
話說余兄回到日本後,像他所承諾的那樣,把給農民送綿被化肥的照片,拿給了松井社長看。松井大為感動。決定再酬一筆資金,親自和余兄一起去水災地區看望農民。
余兄欣然答應,只是臉上有點為難的表情。松井社長問為什麼?余兄解釋說「松井」這個名字,就因為一個電影,在中國頗具臭名。還是王八君有主意,到了中國就用「松井」的日語發音「馬自一」。這樣,定能避開不需要的麻煩和尷尬。
於是決定余兄、「馬自一」 社長、王八君三人同行。
余兄已被井岡山X鄉的人們視為財神。鄉政府聽說有位比余兄更大的日本財神來訪,決定拿出我們中國人克己待客的傳統,無論如何也要打幾隻鳥,抓幾條魚。也許是余兄為了讓鄉政府避「貪污」之嫌,或別的什麼搞不清的原因,他告訴搞接待的人:「馬自一」社長和王翻譯都是主張保護動物的,所以絕對不要在餐桌上出現在煮熟之前帶生命的東西。再就是,日本人的習慣是做蔬菜也不放油、不放鹽、不放醬油和味精。這就叫原汁原味。余兄還特別關照:「王翻譯正在減肥,所以一定不要害他多吃。」
至於,一行三人入鄉後的情況,就給讀者們留一個想像的空間。反正兩三天後的結果是,松井社長大發感慨:災區人民的確是生活在水深火冷之中,鄉政府也沒有讓人不放心。而王八君則營養不良得只顧翻白眼,沒體力發表任何謬論。
其實我倒覺得余兄做得有些過分。革命都勝利50年了,尤其又是老革命根據地,鄉政府裡決不會還有像王八君擔心的那種損公利己,吃老百姓性命的人。除非那些東西不是人。
聽說在三人期間還出了個小插曲,那就是一位老紅軍的兒子,聽說當年父親費了好大的勁,最後還是請了美國鬼子、以毒攻毒才趕走了的日本鬼子又回來了,便帶領全家老小,跑到鄉政府前,唱了一首歌頌社會主義的舊歌。只是歌詞有些革新。
大概是這樣的:
「社會主義糟,社會主義糟,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利益少。反動派打不倒,帝國主義夾著皮包被請回了,全國人民大團結,掀起了吃喝嫖賭新高潮、新高潮。」
由於有外國人在,鄉政府怕「人權問題」趕走財神,便沒有阻止。
松井社長問:「他們在唱什麼?」
王八君使出最後的力氣翻譯說:「他們在唱時代新曲,就是歌唱他們的新生活、和表達對日本朋友的歡迎。」
「啊,真令人感動!」 松井的喉嚨一哽,憋出一口痰,找不到吐的地方,又嚥了下去。
王八君顫驚驚地窺了一眼余兄。
余兄這才嘴角一翹,終於露出了個滿意的表情,算是獎給王八君的一個表揚。(九哥插話:這麼反動,鬼才敢信這種瞎編的故事)
通過鄉政府介紹,松井社長瞭解到,災區人民在解決了吃住問題以後,最最迫切的,就是給孩子們受教育的問題。於是松井社長立即掏出100萬日圓,並拍板另外出資辦兩所「希望工程」學校。並取名為「櫻花希望學校」。
鄉長聽到這個決定,想著鄉里許多求讀無門的孩子們,還有那些自願教書拿不全工資的老師們:「『櫻花希望學校』,這名字好!那我把井岡山的希望,就寄託在這兩朵『櫻花』上了。」一激動,雙手就向松井社長伸了過去。
松井出於禮貌,也趕緊伸過雙手接著。鄉長握住社長的手使勁一搖,夾在松井脅裡的皮包就掉了。
余兄眼不明手卻快,一把接在手裡。這時,余兄覺得這個黑黑的皮包無比的沈重......
「塞喲吶拉」的時間到了,鄉長把三人一行送到村前。
松井望著那片鄉村,默默的停留了好幾分鐘。自言自語地:「多好的一片土地啊。」
坐在回縣城的車上,松井社長忽然指著外面:「有了『櫻花』這個根據地,將來,就有可能在這裡建一所井岡山最大的日貨商業銷售中心。」
......
看了上面這個「漢奸鬼子們」隔海救國災的的故事,不知祖國的親人們在發何感慨?!
九哥於日本2002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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