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績工程為何「套牢」百姓?

在浙江慈溪市區最繁華的青少年宮路與三北大街交會處，赫然矗立著一幢龐大的建築，這就是當地有名的政府「形象工程」──東方娛樂城。這座耗資6500多萬元的娛樂城，依靠政府的金字招牌大肆非法集資和向銀行舉債，結果債臺高筑，目前資不抵債數百萬元，80多名老百姓的血汗錢有去無回，上訪不斷。

知情人和厚厚的檔案卷宗揭露：形象工程得以上馬、圈錢，政府官員不恰當地參與難辭其咎。

慈溪市文化局一位負責人介紹，娛樂城工程是1994年開始籌建的，當時由於慈溪沒有高檔的電影娛樂場所，市政府把它作為市重點文化工程來抓，並由分管文化的市領導擔任董事長。由市文化局下屬的市電影發行放映公司和廈門房地產股份有限公司、香港富祥電子有限公司三方各按40%、30%和30%的比例出資成立慈溪東方文化企業發展有限公司，新公司註冊資金1050萬元。

這項「形象工程」牽涉到兩任市領導，現在他們有的高升，有的調走了。記者翻看了厚厚的公司卷宗，上面詳細地記載了東方文化企業發展有限公司的歷次董事會會議紀要及年度工作總結、財務工作報告等等。第二次董事會是在1994年11月28日召開的，會議決定董事長由當時的一位副市長兼任，總經理由市文化局某副局長兼任。第四次董事會召開時，市領導參加。會議紀要第二條表明：經市長推薦，董事會討論，由新來的一位副市長接替董事長職務。第五次董事會1997年2月1日召開，決定由市文化局某副局長接任董事長兼總經理。

這項工程一開工，就為資金緊張所困擾。據東方娛樂城一位副總經理介紹，娛樂城準備建10層樓，大約建到第2層時，由於香港方沒有按約出資，其股份轉讓給慈溪市房屋建設開發公司。1997年5月28日，東方娛樂城開業後，就面臨文化市場整頓，生意清淡，難以為繼。2000年3月和7月，市電影公司和市房屋建設開發公司先後將各自股份轉讓給娛樂城的建築商──個體老闆鄭岳珍辦的市振華建築有限公司。由此，鄭岳珍憑藉61%的控股權成為公司董事長。

記者費盡周折找到東方娛樂城原財務經理，在打消顧慮後，這位原財務經理說，由於擔心做假賬要坐牢，現在已經辭職到另一家單位當會計了。據她講，1996年開始建造娛樂城時就向老百姓集資，起先是通過內部職工，後來擴散到社會上，由於有市領導當董事長，再加上利息誘人，最高的時候，利息達到了1分5厘，老百姓排著隊、爭著找關係來交錢，最多的出60萬元，最少的1萬元。1998年起開始還第一次集資款，先後集資了5次，集資款最多的時候是1400多萬元，現在還剩800多萬元集資款沒還。結果等工程完工後，原來的市領導調走了，娛樂城就沒有人撐腰，銀行也是只收不貸，慢慢地娛樂城就運轉不下去了。

群眾紛紛哭訴：「養老錢」、「下崗生活費」、「子女教育經費」傾囊而出，沒想到落了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現年58歲的慈溪市人民醫院護士勵菊琳告訴記者，1996年她經朋友勸說，東方娛樂城有副市長當董事長，文化局副局長當總經理，怕啥？她就拿養老錢去集資了。1998年到期後，娛樂城本金還不了，又轉存。到現在還有5萬元的本金沒有拿回來。前年3月娛樂城轉給包工頭後，她和其他集資戶就一直去要錢，要不回來，從前年12月份起就開始上訪。而老闆說：「又不是我集的資，你們向政府去要吧」。找信訪辦，答覆是「與文化局協商」，去年4月，她們去找文化局，人家置之不理，回答是：「我們沒責任，我們管不了」。

現年55歲的下崗職工史濟時交了10萬元集資款。他說，這錢是準備給女兒在美國讀書的，沒想到一去無回。他愛人採取天天盯梢的辦法好不容易拿回了5萬元本金，另外5萬元只好採取轉存的辦法。他給記者出示了兩份東方娛樂發展有限公司的「集資借款憑證」，不僅有編號，還蓋有公章，上面寫著：「如在壹年內支取本金，利息按銀行同期利息計算，壹年後支取本金需提前壹個月通知本公司。」

下崗女工夏靜芬告訴記者，她把五六名下崗工人的錢共50萬元拿去集資，當時利息是8厘，比銀行的利息高很多，說好兩年後隨時隨地可以取本金，結果「市政府欺騙了我們的養命錢」。她氣憤地說：「我們是給文化局集資的，娛樂城賣給包工頭，也沒有讓我們知曉，偷偷摸摸。股權轉讓我們沒權，但債務的轉讓總該讓我們知曉。現在下崗工人每天都在向我要錢，我向誰要去？」

寧波地毯總廠工人徐家林說，自己1997年集資了8萬元，現在自己下崗，愛人退休金只有600元，想做點小本生意，卻拿不到錢了，娛樂城老闆還耍賴說：「我是沒有錢的，10年也還不出」。他反映，他們去找法院，法院說，這是集資款，又是政府部門的事情，法院是不會受理的。

燙手的山芋，最終「接盤手」究竟該是誰？數千萬元的銀行債務和老百姓集資款一旦無法償還，社會風波難以避免。

鄭岳珍是2000年3月17日接任娛樂城董事長的。市府官員的離去，個體老闆的接任引起老百姓的極度恐慌，紛紛催討錢款。辦公室要債的人天天不斷，為此吵架、爭鬥的也有不少。久而久之，騎虎難下的鄭岳珍對待上門要錢的老百姓，擺出一副「死豬不怕熱水燙」的樣子。據知情人向記者透露，鄭家買了高級轎車，還辦了香港和澳門的護照，多次到澳門豪賭。

鄭岳珍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則顯得一肚子的委屈。他說，娛樂城開業兩年後，一直是虧損，他接手時虧損額已經達到了1000多萬元。現在欠銀行的貸款還有3500萬元左右，欠工程建築款1280萬元左右，欠群眾集資850萬元左右。每個月光還銀行和群眾集資款利息就得30萬元，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他認為，市政府也應該分擔點責任，他多次向市政府和銀行打報告，要求銀行再放貸款1500萬元，就能夠把所有個人集資款都能還上，娛樂城也能解套。

然而，銀行畢竟是企業，銀行的錢也是老百姓的，不可能拿這邊儲戶的錢去還那邊群眾的集資款。工行慈溪市支行一位副行長說，他們一共貸給娛樂城800萬元，要回了100萬元，現在還有700萬元「懸空」。目前他們催討有兩種辦法：一是以娛樂城的營業款還債；二是起訴，通過法律渠道解決。他說：「如果不考慮政府因素早就起訴了」。至於再貸款給娛樂城，這位副行長表示：「連過去的本金利息都不還，怎麼向上級交代？」慈溪市農信聯社主任胡劍稚說，信用社給娛樂城貸款650萬元，也是通過房產證抵押的。現在所有金融機構的貸款全部逾期，娛樂城想再貸款，可能哪一家銀行都不會同意。他說，娛樂城負債率高達80%以上，一旦銀行不再注入資金，某個環節受阻，就會「雪崩」。「苦果」如何嚥下，老百姓的集資款能否償還，人們還將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