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ＩＴ程序員的心聲：我們是無恥之徒嗎？

2002-02-09 01:32 近日在人民網看到一篇名為《月薪過萬請不動程序員 中國軟體人才薪水過高？》的文章，該文把「中國的民族軟體人員」描繪成只追求金錢，不比貢獻，處心積慮地考慮撈好處，一門心思進外企的貪婪無恥之徒。我是一個程序員，同時也屬於企業的職能管理者，讀完該文，不禁一身冷汗，捫心自問，我們做"民族"軟體的都是這樣的人嗎？
　　
　　我在這裡先要講幾個故事。一年多前，我在北京一個軟體企業工作。公司臨時要啟動一個大型的軟體項目，當天下午，總工程師和我召開了動員大會，講明瞭軟體開發的一些問題，同時也說明瞭時間的緊迫性。我們先讓大家做好思想準備，加班，要沒日沒夜的加班，一定要趕到兩個月後交活。等我講完了，總工發話：「大家有什麼問題嗎？」我本以為員工的牴觸心理應該比較大，要知道他們的薪水在北京並不算高，而且有很多是本地員工，家人平時也希望他們下班後早早回家。整個會場靜悄悄的。有人問了：「咱們能做完嗎？從來沒做過啊。」我又解釋了一遍，只要大家按照目前的設計，然後再努力一點，肯定沒有問題。所有人聽完了，便開始討論起一些具體重要的細節來。最後研發部門的經理髮言了：這次的任務雖然時間急，但是只要公司領導在方案上定下來了，又有技術細節上的把握，那麼兄弟們一定能做出來，哪怕天天加班也能做出來。況且這次要用到很多以前沒接觸的新東西，大家也可以收穫不少。
　　
　　聽完程序員們的意見，我和總工心裏有底了。當我們說到已經為此項目從公司爭取了一筆經費，大家做完項目會有一定獎勵時，所有人都笑了，一起站起來說，先別許願了吧，我們吃飯去。開了三個小時會，都餓了。
　　
　　第二天，忙一天，快下班了，研發經理說，我要請一會兒假。我心裏直嘀咕，項目下來第一天就想開溜？看他笑的誠懇，也就讓他走了。過了兩個小時，他又回來繼續工作。總工偷偷把我拉到一邊，說今天他一張火車票把老婆送回石家莊娘家了。原來他老婆懷孕了，他怕不能照顧，托給老岳母了。
　　
　　就這樣，這個哥們帶著一幫人，拚死干了兩個月，硬是做完了。期間還有很多感人的事。一個主力程序員，因為天天要加班，和女朋友的婚事推了又推，從國慶推元旦又推到春節，差點黃了。每天大半夜去看，辦公室裡面坐一屋人，心裏可真是難受啊。第二天去商場買了幾大盒西洋參，放在每個程序員的電腦旁邊。
　　
　　到了公司要兌現獎勵的時候，領導看一下子又要拿筆錢出來，有點不痛快。總工立馬就火了。頭兒問我什麼意見，我說，還不夠。這樣的人不獎勵，都看不過去。
　　
　　後來公司開始不景氣了，陸續裁員或劃到分公司。很多人都不得不難過地離開，包括公司當初花很多錢培養的優秀程序員。我最後又帶了幾個程序員開始做，公司已經不發薪水了，我們自己接項目。我最好的兩個程序員一直跟著我。在最艱難的日子裡，我們還拚命地幹活，晚上累了，就洗個澡，打一會兒遊戲。最後幾個也走了，出國的，去其他效益好的單位，只剩下三個人在一個單獨的事業部。出差花自己的錢，去說服客戶，不斷修改以前做好的軟體，加新的功能進去，滿足客戶的要求。總之是不想放棄公司，希望在什麼地方倒下，再從什麼地方爬起來。
　　
　　直到有一天，我的好兄弟，最優秀也是最後還堅持的程序員給我發簡訊，說，俺要離開北京了，車票都買好了。我說，為什麼？沒錢了麼？大家還可以想辦法。他說，算了，俺不想再讓你發工資了。我在他的離職意見書上簽字了，心裏說，對不住。辦手續的人問，幹嗎走啊？我火了，不走能活嗎？現在每月租房子1500，坐地鐵來上班，工作餐補貼也沒了，家裡還養著個老婆（剛剛被裁員了），要人家怎麼活？
　　
　　是程序員的錯嗎？他們付出的少嗎？到最後我才瞭解到，因為很多公司管理上的其他原因，導致了投資方失去了耐心。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能堅持到最後，我在這裡對他們說一聲謝謝，那段日子辛苦大家了。
　　
　　文章的作者問為什麼會有人倒戈？為什麼會有人羨慕外企？因為程序員不光需要錢，更需要安全感。

　　國內的企業有幾個管理規範的？有幾個能給予程序員最大的發揮空間的？有幾個能讓程序員有時間、有機會不斷提高自己的素質，以跟上計算機行業的發展步伐？做程序員這個職業，本來吃的就是青春飯，光給錢有什麼用？非要累的一身病痛，像紅塵女子一樣淒慘，才能博起"研究人事的專家，心理學方面的能手"的一絲同情嗎？說話的記者，有本事，到程序員的座位上坐上一天，看看他們是怎麼過的？大家追求好一點的工作環境，到具有規範的人事制度的企業謀職，無非都是想能夠把自己的職業生涯延長一些，為企業，社會和自我創造更大的價值。
　　
　　深圳快撐不住了嗎？技術工人的缺乏與社會的用人體系、人才培養體系有關。是能夠馬上改變的事實嗎？"為了向更高身份或收入靠攏，奮鬥在浪尖上的IT中人已經快忽略了還有技術工人這個職務。"多麼荒謬和可笑啊！技術工人的缺乏與IT中人，與程序員有什麼關係？多數從事IT，從事程序員工作的人才，並不是嚮往高工資，他們是真正熱愛計算機的，勇於創新，和敢挑戰自我的人。這位記者同志，我們並沒有忽略任何對社會做出貢獻的人，但是要一個人為社會作出最大限度的貢獻，那麼他的職業必定是符合他自身的特長和興趣愛好的。在計算機的世界裡，有我們大量未知的知識領域等待我們去探索，去掌握，這才是我們從事IT，獻身計算程序開發的唯一理由。至於技術工人，和程序員職業本身一樣，在市場經濟的作用下，自然會有很多人認識到這一職業的重要性和價值，也會有很多人像我們投身計算機行業一樣，不斷加入這一職業的。記者同志啊，當你在說這句話時，實際上把技術工人擺到了自我意識裡的低身份，低收入的角色裡去了，應該反省的人恰恰是你自己！
　　
　　中華英才網出資百萬的統計結果裡，有沒有包括程序員的平均工作時長，平均加班時長，平均工作效率和因為程序員的工作給企業帶來的經濟效益這些數據呢？沒有一個企業不會考慮到人力成本，如果一個程序員不是具有相當的熟練的技能，長時間的勞動，高效率的工作，給企業帶來高經濟價值，有那個老闆願意出高價錢做虧本生意，請他們到公司來喝咖啡呢？如果有程序員1個人能幹完3個人的活，並且干的漂亮，別說一萬元，就是更高，我也敢請！因為在計算企業的人力成本時，每個單獨的員工的實際成本是他工資的數倍，把幾個人的工資花在一個人身上，實際上更省。IT記者，趕快去學學管理學吧。
　　
　　我這裡還要高呼一次，為「民族軟體人員」加薪！不是為了留住所有的程序員，是為了留住他們中最優秀的那一部分！加薪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增加物質上回報，要從多方面給他們提供「安全感」，要從管理，從規範上趕英超美。國內的軟體從業人員素質都不低，企業不做正確的引導，卻怪他們追求「收入趕美超英了」，公平嗎？
　　
　　「在軟體公司中，高級技術人員是否在為軟體產品的失敗而承擔責任」，我們什麼時候逃避過責任？軟體產品的開發失敗，無一不是技術負責人辭職，開發團隊解散。但是因為公司管理上出了差錯，因為制度的不規範，而讓那些無辜的程序員用幽怨的目光看著我離開時，我真的感到無地自容。
　　
　　好一個「唇亡齒寒」！請問那位大記者，真正努力的IT人中誰暴富了？誰只比收入不比貢獻？在北京冬天的地鐵裡，我曾經回答過一次一個看不慣我們這樣「暴富」的人，我在北京上繳的稅收可以保障幾個低收入家庭的生活，合理合法，誠實辛勤的勞動報酬，誰都拿的問心無愧。在公司最艱難的時刻，我們的程序員都不曾偷逃過一次個人所得稅的交納。相反，那些信口開河，隨手要錢，大搞有償新聞的IT黑記們，卻讓人厭惡到極點。
　　
　　軟體行業浮躁嗎？答案是否定的。浮躁的人，急功近利的人是誰？永遠不是程序員。國內的企業，一天不規範起來，管理水平不上起來，就始終有人「叛逃」，只要那些「叛逃」的人，不違反公司的規章制度，不違反勞動紀律和法律。我支持他們。(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