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星期一(晴)
夜行訪現場
下午5時許,三菱吉普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焦急地顛簸了4個小時,終於抵達大同市。為即刻瞭解搶險救護情況,我們急奔現場而去。為不走彎路,我們決定請在路口等著拉客的摩的帶路,司機說,因為常有打劫的「土匪」出沒,他們須兩人一同帶路才安全。於是,兩輛小摩托便成了我們的「開道」車。
這是一段崎嶇、狹窄而漫長的山路,除了高懸天空的月牙和少得可憐的星點燈火,我們只能憑藉車燈微弱的光線在飛揚的塵土中緩慢前行。難以想像前方會有煤礦和人家,更難想像煤礦挖出的煤怎樣艱難地運向外界。然而我們在途中更須當心的,恰恰是滿載著幾乎要將車框擠斷的煤塊,不時從對面搖搖晃晃地駛來的貨車。
約2個多小時後,當冒著滾滾濃煙的礦井映入眼帘,我們才知道到了事故現場。這個礦井的指揮中心極為簡陋、無序,每間房都沒有標示名稱,牆上懸掛的還是鄉鎮沒合併(今年4月)前的規章制度,到處沾滿了厚重的煤灰。工作人員給我們拿來了幾瓶礦泉水,他說,這裡的水不能喝,否則會生病。
大同市南郊區分管煤炭工業的副區長李尚銀介紹說,大泉灣煤礦是個村辦股份制煤礦,已於6月14日停產整頓。11月17日上午10時30分,該礦發生瓦斯爆炸,當時正有22名礦工在井下做復產驗收準備工作。後有8人逃離現場。事發後,礦主、工頭等有關責任人立即逃跑,至今下落不明。這使得救護工作開始時,由於沒人瞭解井下情況,無從下手,耽誤了時間。
初冬入夜的寒風吹得人瑟瑟發抖,我們站在距井口幾十米處,仍能清楚地看到濃煙湧出井口。李尚銀裹了件軍大衣,邊走邊說,井口溫度還在30度以上,一氧化碳、沼氣等有毒氣體含量很高。
11月20日,星期二(晴)
裡面有腐敗
被困礦工已與世隔絕3天了,無人知曉他們的身心正承受著怎樣的折磨。
清早,通過電話採訪,我們得知井口已於6時40分安裝好風機和風筒,通過扇順斜井向內壓風,以排出有害氣體,24小時後,救護隊將下井。
下午,我們來到大同市陳莊看守所,「拜訪」昨天被刑事拘留的萬家嘴村黨支部書記姜德如和村委主任安軍。他們說,大泉灣礦於1997年7月建成,1999年10月開始生產,後因無利潤,無力購買井下設備,60戶村民入股共計54萬元,從而使煤礦成為村辦股份制企業,法人代表為安軍。去年4月,安軍等人將該礦轉包給浙江人林太概,法人代表更換為安軍之弟安進。安軍說,林太概每月上礦四五次,煤礦管理工作由其侄兒馬顯跑負責。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了,說不出個啥。」兩位本應料理全村大小事務的村官,對3天前剛發生的重大爆炸事故,竟然已記憶模糊,語無倫次。安軍說,事發後,他忙著電話與礦主林太概、安進聯繫,後失去聯繫,不曾到過現場。姜德如則稱自己因不瞭解礦井情況,繞著周圍幾個礦井轉,找能下去的井口救人,之後就回了家。總之。對本村所辦煤礦,平日裡只須理財無須理睬,事發後能躲則躲,若非官職在身,他們也許早就像礦主一樣「人間蒸發」了。
11月21日,星期三(晴)
生死兩茫茫
今天已是大同市南郊區萬家嘴村大泉灣接替井煤礦發生爆炸的第5天,但我們清楚地看到,井口仍是濃煙滾滾,救護隊員守候在井口邊待命,壓風機「嗡嗡」地轉動著,不停地向井下送風。南郊區煤炭工業局副局長胡斗平告訴我們,自昨天早上6時40分起,煤礦已連續發生20多次余爆,救護隊員至今無法下井,原計畫今早同一時間實施的第五套搶救方案難以進行,井下被困人員生還希望渺茫。
已有30餘年井下通風實踐經驗的胡斗平告訴我們,萬家嘴村周圍不到1平方公里的範圍內,共有大泉灣礦、高山礦、南廟礦、甘溝礦、蔡家坪礦等5礦共13口井,這些礦貪婪地開採使礦界---40米厚的礦柱早已不復存在。礦井之間相通使爆炸源至今難以確定,並且余爆不斷。從今天凌晨零點至中午,井內已爆炸近10次,連用來封閉壓風井口的沙袋也被氣流掀翻。專家組認為,由於目前井下溫度仍在50度以上,有害氣體含量還很高,井下有水但無食物,被困人員生還希望近於零。
然而這個令人失望的估計尚不能「廣而告之」,因為事故井周圍的大小山頭上,不少村民和鄰近礦的礦工熱切地關注著井口的救護情況,被困礦工家屬們仍在焦心地翹首期盼著親人的歸來。在礦井上面的山坡上,劉月芳已5天沒吃東西了,她又怎能下嚥?突如其來的一場爆炸,撕碎了她的心,全家的支柱---她親愛的丈夫張如生至今生死不明,7歲的兒子天天哭喊著要爸爸,60多歲的老人等著兒子回家。張如生的弟弟張喜生,此刻也被困在漆黑的井下,他的新婚妻子問海燕眼裡含滿淚水,呆呆地立在院子裡。每當回想起那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死裡逃生的湖北省鄖西縣礦工陳平貴就禁不住渾身震顫……
11月17日,又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7時許,像往常一樣,陳平貴穿上沾滿煤灰的行頭,和來自天南海北的礦工兄弟鑽到了漆黑的井下。他和弟弟陳進二人在11號層負責挂車,他開絞車,弟弟在距他10米遠處掛鉤。為多賺些錢養家,他與這個小他4歲的弟弟從湖北老家來到這裡,不知疲倦地穿梭於礦井上下。10時30分,一聲巨響傳來,陳平貴的身後冒出一股濃烈的黑煙,既而被風吹出好遠。他明白井下爆炸了,趕忙用衣服包裹住頭,摸黑向井上爬行。煤渣子瘋狂地飛濺過來,各種毒氣湧入鼻中,他幾次險些暈了過去。11時多,陳平貴終於爬出井口,又見到了紅彤彤的太陽,但弟弟陳進卻再也沒有出來。而與他一起下井的9個同鄉,只逃出來2個。
「我的命是騾子救的」,同時逃上來的一位河南籍礦工感慨地說。當日下井的除幾個山西礦工外,大部分都是湖北、內蒙古、甘肅、浙江、河南等外地人員,及拉煤的22頭騾子。爆炸時,他正趕著騾車向井口走出,忽然聽到「咚」的一聲悶響,接著濃煙便湧了出來。受驚的騾子沒命地往外跑,他伏在騾車上,把生命托付給了這個與他朝夕相處的「夥伴」。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又看到了光亮,而「夥伴」卻在出井口的一剎那倒在了地上。他告訴我們,還有幾名礦工也是這樣逃生的。
今天,大家不願聽到的消息終於還是來了,我們似乎看到被困礦工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消逝,為他們感到痛心和惋惜的同時,更平添了對他們的親人們未來生活的憂慮。因為在這個有著近300口人的村子裡,生存條件已是每況愈下。水不能吃了。無節制的開採,使表面水枯竭,村民們不得不吃礦井中的黑水,外地人如喝了這水,准保會鬧肚子。如今,一聲爆炸之後,他們怕連這樣的水也吃不上了。地面裂了。此起彼伏的開井炮聲,把村民們的房子震裂了一道道縫。我們看到,一戶村民的房屋幾乎從中間分成了兩半。
四川籍礦工侯紅解被困在漆黑的井下,不知曾怎樣地牽掛他兩個年幼的孩子和柔弱的愛妻。妻子抱著剛1歲多的孩子,站在不能再簡陋的破土屋前,注視著礦井的方向,默默無語。
11月22日,星期四(晴)
生命的代價
今天是大同市南郊區高山鎮萬家嘴村大泉灣煤礦爆炸的第六天。今天的時令是小雪,但大同一直沒有下雪,空氣十分乾燥。晨曦初露,我們一行五人已趕到高山鎮萬家嘴村。
萬家嘴村坐落在一條深僻的荒溝裡。山坡上的3個井口仍在冒煙,不過煙霧已比昨日小了許多。一進村口,在距事故現場20多米遠的煤場,我們看到這樣一個場面:一輛黃河牌大卡車正停在一大堆炭塊邊,十幾名民工正在往車上裝煤炭,站在山頭上的一群村民看著熱鬧的場面,也想下來幫著裝煤。正打問時,一個名叫李紅斌的人從駕駛室裡跳下。「我是本地人,這兩天煤價好,一直過來拉煤。」他告訴我們,他在這裡是每噸90元買的,拉到北京去賣,一噸賣290多元到300多元,這幾天最低賣295元,最高賣到330元。「除了煤檢和一路上的『狗咬』以外,3天跑一趟,掙個1000多塊錢!」「什麼叫『狗咬』?」我們問。「就是警察罰款吧!」李紅斌說完,叫過一個穿戴比較乾淨的人,對我們說:「你問他吧,他叫任永在,是這個煤場的老闆,他這兩天可掙了!」被稱為任永在的人告訴我們,這個煤場是他個人建的,每年夏天他從大泉灣礦以每噸50元左右的價格買進,積存在自己的煤場,冬天的時候以高價賣出去。據他講,他從今年6月開始,從大泉灣礦購買了1000多噸。「平時一噸就是七八十塊錢,這幾天礦上出事了,鄰近的小窯都不賣煤了,價格就上來了,這兩天我一噸賣90多塊錢,咱這叫借上事故的『東風』發個小財!」當我們問及今年6月以來大泉灣礦是否仍在出煤時,任永在笑了笑不作回答,幾個裝煤的民工說:「白天搞整頓,黑夜出煤,哪個小窯都是這樣幹,要不咋掙錢!」就在我們與民工們談話時,一輛輛滿載煤炭的卡車,從荒溝深處搖搖晃晃地駛出。
11月23日,星期五(晴)
餘波仍未平
從11月17日大泉灣煤礦發生爆炸到今天,整整一週過去了。礦井余爆程度減弱,頻率降低,但有關負責人認為,救護工作仍不能立刻進行。今天的大泉灣礦井邊仍是煙霧繚繞,機聲隆隆,救護隊員們片刻不離地守在井口,每小時觀察一次,等待下井命令。天氣預報說,冷空氣要來了。在這滿眼黃土的山谷間,我們都感到身上冷颼颼的。井口邊的救護隊員們披著棉大衣,圍著昨夜點燃的炭火來回走動。大同市南郊區煤炭工業局副局長胡斗平向我們介紹說,今天仍實施幾天來一直採取的正壓的措施,即向井下壓風。不過,原來的兩臺扇已減成了一臺,泄風口由原來的5個減少為2個,目的是減少採空區的壓力和送氧,達到壓力平衡,從而減少火區爆炸次數。
隨同我們採訪的大同市南郊區高山鎮副書記趙吉東打了個比方說,這就好比用扇子扇火,勁大了就會把火給扇起來,現在用勁小一些,把煙扇走,讓井下冷卻下來,使井下跟地面的壓力大致相當。
我們瞭解到,昨天平均每小時爆炸一次,今天已減少為每兩小時一次。爆炸程度也明顯減弱,主井口煙氣明顯減少,泄出口還有少量濃煙。專家組分析井口情況後認為,由於井下仍有餘爆,下井救護仍待時日。一些圍觀的人說,照這樣下去,活人見不著,屍體恐怕也拉不出了。
焦點.背景
11月17日上午10時,大同市南郊區高山鎮萬家嘴村大泉灣煤礦井下毗鄰老採空區火區有害氣體發生爆炸,原有密閉被摧毀,造成有害氣體外溢。井下22名礦工中有8名被救出,另有14人被困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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