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應該有所敬畏

就在不遠的二三十年前,「無所畏懼」幾乎成為人們的口頭禪,成了英雄主義的同義語。電影或戲劇中,當創作者寫到他心愛的英雄人物時往往要加進一句「我們是無所畏懼的」之類的台詞,再配合一些假大空話,從而使劇中的人物「高大」起來。然而過分的「無所畏懼」也有流弊,即在社會上造成了一種帶有愚昧色彩的虛驕之氣。更使人驚訝的是「無所畏懼」論調的末流竟發展為「我是流氓我怕誰」,真是令人感嘆:「播下的是龍種,收穫的是跳蚤」;而「敬畏」一詞幾乎成為絕響(近十年有的倫理學家注意到這個問題),似乎「敬畏」就是「畏懼」,與「謹小慎微」「奴隸主義」結了緣,為一些人所不齒。在這些人看來人們(實際上,這「人們」往往就是主張者自己,是從不把他以外的人算進去的)只要活著就是天地間的「老大」,可以為所欲為。

「畏懼」與「敬畏」是有根本區別的。前者來之於外部的刺激,後者發之於內心的反省;前者有特定的對象,後者由於信仰有別,各有不同的理由。外部自然界高大迅疾的事物、不可抗拒的力量、未知的世界、社會上種種壓迫人的勢力、生活中的困難都可能成為畏懼的對象,但是它卻不能成為敬畏的根源。懂得反省的人們才會有敬畏之情,「敬畏」的本質是人類對自己有限性的清醒的認知,只有心存敬畏,人類才能逐步實現對無限世界的追求。孔孟等儒家的創始者們的憂患意識即與此有關。這種敬畏促成了他們的敬德修業,不斷提升自己,增加對社會的責任感、培養悲天憫人的情懷。有了敬畏才會有自尊、自愛,才會有所守、有所不為。在現代社會,懂得有所守、有所畏的人們是有責任心的公民,他們在困難面前也會表現出勇氣,所謂「知恥(行有所止)近乎勇」,就是這個意思。而「無所畏懼」不在一定操守的支持下就會變成無所不為,甚至接近殘忍。正如《紅樓夢》中王鳳姐一樣,她曾向托她破壞年輕人婚姻的尼姑說,她「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這個頗有點「無所畏懼」氣概的女強人,不動聲色地貪了三千兩銀子,破壞了一樁美滿的婚姻、害死了兩個年輕人。

柏楊在他的自傳中也寫過一個故事。1948年遼瀋戰役後,瀋陽解放。當時解放軍的政策是許可放下武器的國民黨軍政人員回關中,而且還發通行證。柏楊也打算回北京,便到火車站買票。火車站的情景令他大吃一驚。平常喧聲鼎沸的車站,現在居然鴉雀無聲:「平常凶暴得不可一世的國軍官兵,現在卻那麼有秩序地魚貫排列在各個售票窗口,有的甚至排到車站外的廣場上,有的像S形轉來轉去。吃驚的是,沒有一個人吵鬧和大聲講話,也沒有一個人插隊,好像一夕之間,都成第一流國民」,成為懂得遵守紀律、自尊自愛的人。對此,柏楊評論說「這是恐怖下的產物,中國人沒有管束自己的能力」。平常好像什麼都不怕,那是因為對手的弱小,沒有能力阻礙他們為非作歹;一旦出現了強大外力,馬上呈現出另外一種姿態。這個故事能讓我們想起很多事。不能「管束自己」,這不是童年的特徵嗎?一個民族只有學會了「管束自己」才是真正的成熟,這與人們的敬畏心是分不開的。

人有了敬畏心就會減少虛驕之氣、浮躁之氣,杜絕狂妄之氣,昏暴之氣,不僅能少犯錯誤,也是人們事業取得成功的初步保障。

(大洋論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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