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兒回北京

混混已經到美國第六個年頭了,混上綠卡和資深程序員的職稱,有臉回北京看望咱爸咱媽了。前幾年聽說,國內甚傳美國回去的人有三「氣」:說話洋氣,穿衣土氣,花錢小氣。為了不給老中們臉上再抹塊黑,先做好克服三氣的準備。頭一氣好辦, 回國見不著老闆,洋屁想必放不出來;第二氣也不難,找出星期五上班穿的GAP 深蘭體恤衫米色純棉西褲,照照鏡子,自我感覺良好;第三氣得咬咬牙,褲兜裡揣 比平日多50倍的「美刀」,整整1000元。

到北京下飛機,咱哥開公司的車帶咱媽來接。車開回咱爸咱媽住的公寓樓前,混混 提起當年在百貨大樓買的箱子往裡走,樓門口坐著個警衛,別看蘭制服大殼帽,混 混照樣看得出他是外地來的民工。咱媽上前稟告:「這是我小兒子。」警衛見多識廣,把混混上下一打量,介面說:「噢,剛從老家來?」

第二天一早兒,下樓去理髮。在胡同口找間髮廊,進門先問:「剃頭多少錢?」不 是真問價,只為告訴開髮廊的:咱是老北京,別當外地的宰!坐到椅子上,小姐給 剪頭髮,開髮廊的溜躂過來聊天:「從什麼地方來的?」嘿!這問題問得怪。當即 北京話練回去:「您聽咱像什麼地方的?」「聽不出來,反正不是北京人。」

理完發,出門坐無軌去王府井買書。剛上車就讓售票員盯上了。心說老子「蹭車」 那會兒您還沒準兒在哪兒那!掏出零錢伸過去:「一張王府井兒。」字正腔圓。 「王府井什麼地方?」帶點外地口音,倒也底氣十足。「新華書店!」變車人都回 頭朝這瞥了一眼。混混心說:「怎麼著?想拿王府井地標難住咱?不是吹,打北京 飯店到八面槽的商店,咱能一家家數出來。」到站下車才明白大夥幹嗎回頭:新華書店早拆了。

在家住了幾天,打電話聯繫老同學們聚會,知道人家雖在國內工作,個個可都不止出過一回國,不敢提去「麥當勞」「肯得雞」,建議上烤鴨店。中午一位同學開車 來接,直奔南郊方莊「燒鵝仔」。進門一看,老同學到了好幾位。寒暄一番,招呼 小姐請混混點菜。混混還等人家遞菜單,小姐一抬手,把混混望旁邊一間廳裡讓。 進去一瞧,沿牆根一溜大盆子水池子,鬧半天在這兒點菜不用菜單兒。看上盆裡池 子裡哪條魚蝦,手一指,師傅現撈出來過稱,拿進廚房現拾掇。混混低頭一見那價 碼,指什麼都手軟。開車來那朋友不知何時已跟進來,二話不說,先叫師傅撈條大 龍蝦,然後各種海鮮一路點過去。混混心疼也來不及了,想想在美國五年,只有打 工日本餐館時看人吃過龍蝦「殺西米」,權當今天陪大夥嘗次鮮。回到桌上想起要 戒的三氣,敢緊把笑臉陪出來,和同學們山南海北胡吃海塞,酒足飯飽,幾位女生 拿起小包去洗手間補完妝回來,大家再聊一會兒,混混心又開始疼。一想反正得充 大頭,乾脆充漂亮點,不等同學們有所表示,先叫小姐來買單。小姐微微一笑,指當年在學校最不起眼的女生小劉說:「這位小姐剛剛買過。」混混這一驚非同小
可:小劉在國家機關當副處長吃「皇糧」,這一頓2000多塊人民幣是人家一個 月工資。奇怪的是:其他同學輕描淡寫地勸混混不必客氣,連個擺假招子搶替小劉 付錢的也沒有。開車來的朋友更是暗示混混別爭了,那意思好像混混正做什麼丟面 子的事。回去的路上,同學邊開車邊平淡地說:「其實今天我們誰掏錢請你都一樣,
反正帳單往下面分公司工廠一『飛』,自有人報銷。」

週末,讓咱哥開車拉著去看姑姑。姑姑在一家工廠幼兒園當阿姨。工廠早先生產軍品,後來軍轉民,效益越來越不行,混混出國前,廠子已開不了工,眼看發不出工 資,新上來的廠長倒買輛新車,整天坐著出去公款請客。聽姑姑講過這事,混混在美國幾年都恨得牙根兒疼。在車上,混混沒話找話問咱哥:「姑姑那廠的廠長還在嗎?」「剛下去。」「這混蛋總算下去了!」「這話可別當 著姑姑面兒說。」咱哥一句話真把混混說愣那兒了。「廠子不是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嗎?」「那是從前。人家廠長帳算得精,廠子在三環路以內,黃金地段,不管造什麼產品,也養不起這塊地皮。人家腦子動得早,用地皮養廠子。把靠馬路近的空 地清出來,找國內外地產商合資開發,蓋起一流高檔飯店寫字樓,原有廠房沒法拆,全部租給外資廠合資廠。職工愛上班的就去飯店寫字樓合資廠看大門掃衛生,不愛上班的就退休回家干拿錢。工廠什麼都不生產,可效益比生產什麼的廠子都好。工人都感謝廠長。」「那為什麼又下去了?」「當年廠子虧損,市裡為甩包袱,同意廠裡搞土地開發,現在看到這麼賺錢,又來收地。在遠郊找塊土地蓋新廠,把廠子搬郊外去。本來要調廠長到局裡陞官,廠長說:『只要是對廠裡工人沒法交待的事,就修想叫我點頭。』這不市裡前兩天派人下來宣布,廠長就地免職。」過了一會兒,咱哥看出咱好像還在為廠長擔憂,找補一局:「下去就下去,反正錢早撈足了。」


見著老馬是在「全聚德」烤鴨店。老馬跟咱在小學是打架一塊兒上打不過一塊兒逃的鐵哥們兒。上大學人家學建築,畢業從「地盤」工程師幹起,一路提級入黨。混混一門心思出國追求資產階級自由化時,老馬已是單位的第三梯隊兼業務骨幹。

前幾年,聽說老馬辭去公職,跑到一個臺灣人開的房地產公司當業務骨幹去了。哥們兒倒底是哥們兒,三杯下肚,無話不聊。聊著聊著,混混就問起老馬的臺灣老闆是哪方神聖,暴發戶還是世家子弟?老馬這才告訴混混:臺灣老闆既沒多少錢也不精通房地產,只不過是公司一塊招牌,真正的大老闆是個北京人,XX大學畢業,在國內做了幾年生意,出國弄了本外國護照,如今也就30出頭。「北京人?這麼年輕?哪來那麼多錢?」老馬啤酒蓋臉,款款道來:「這錢說多也多,說不多也不多。跟臺灣人開個合資公司,這就可以找銀行貸款。有錢就可以找關係批地,有地皮又可以找銀行貸款蓋樓,蓋樓好賣出去,還清貸款,剩下錢就是賺的。」「不是最近房地產市場疲軟嗎?誰還買樓呀?」「反正我們公司的樓賣出去了,都是公家買。」混混老馬,「物以類聚」,嘴裡都愛時不時「跑個舌頭」。

往常,老馬就著啤酒說的話,混混頂多是「他那麼一說,咱這麼一聽」,可這回老馬開著公司的「奧迪」送混混回家,路上指著一座40層左右的高樓說:「這就是我們公司蓋的樓。」

兩星期一晃就過去,再捨不得咱爸咱媽,也得回來,因為假期沒了,再說也不好意思老給咱爸咱媽添麻煩。咱爸就問過:「你這一天洗兩次澡的毛病是在美國學的?」幸虧咱媽打圓場:「人家美國人都這樣,他得去人家美國公司上班。」

又是咱哥開車送上機場。路上,混混忍不住把從老馬那聽來的「天書」學了遍後,咱哥說:「反正如今越是『問題項目』,越有銀行給貸款,越是眼看砸手裡的樓,越有單位出高價買。好項目好賣的樓,誰肯給成千上百萬的回扣?」「萬一貸出去的款收不回來呢?」「沒人真打算貸出國家的款直接往自己兜裡裝,絕大部分人都是拿錢做生意炒地產。萬一賠了還不出錢,借錢的人就是詐騙犯,等著判刑挨槍子兒。敢掙這份錢,就得冒得起這份險。除非貸款的人臨死拉個墊背的,否則這賬算不到銀行管貸款的人頭上。拿公家的錢買爛房就更沒事了,事後最多說聲:看走眼了,算交學費吧。大不了下臺退休,反正後半輩子不愁了。」 混混大西洋城什麼的也去過,不過這「貸國家的款蓋樓再賣給國家」的好事還真頭一回聽說。咱哥從小就看不上混混木頭木腦。這會兒八成覺出混混兩眼發直腦子轉不過磨。幸虧混混好歹是個華僑,否則咱哥一腳恐怕早踹混混屁股上了。到機場分手,咱哥囑咐一句:「你呀,就好好在美國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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