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主義與暴力革命的心理誤區

我們很難想像這個代表團的人當時有著什麼樣的心態。對無辜的美國人民遭受災難和痛苦幸災樂禍的人，其道德心理是十分陰暗的。對這種現象僅用民族主義的說教來解釋很難令人信服。分析這種情緒可以看到歷史和現實兩方面的原因。在我們歷史上大多數時期，戰亂頻仍、政治無序、官場黑暗，社會發展很不平衡。在貪官當道、奸商橫行的年代裡，大部分中國人受到重重壓迫，無法擺脫生活困境，世代延續的壓抑和不公平感使他們憎恨貪官和富人，對外也存有這種心態。從前段時間一些大學生去美國使館簽證遭拒絕後便大罵美國一事上，也或多或少可以看到這種情緒的影子。

魯迅先生在他的《阿Ｑ正傳》和《藥》等一些作品中，對過去中國國民性做過細緻的描述。兩千多年來本國和異族的專制暴政統治，加上戰亂時期生活的煎熬，人民形成了一種陰柔的性格：一方面對統治者的壓迫逆來順受，壓抑情緒不能釋放；另一方面，不滿的能量被積蓄起來，這當中包含不滿的正當性和發泄時經常出現的非理性化。中國歷史上每次王朝興替都對社會造成巨大破壞，就是較好的說明。近代以來，中國暴力革命思想非常流行。每次革命成功，人民付出慘重犧牲，而中國社會並沒有取得實質性進步。這些方面可以看出，非理性能量積聚過多時，一旦釋放，便會使過激思想和行動成為普遍的行為準則。恐怖主義行動是崇尚用暴力改變現實的思想的外在表現。

傳統政治文化是中國文化的主流，至今仍有作用。它一般不鼓勵人們仗義執言。所謂「個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很好的寫照。少管閑事、保住自己，也成為當代人恪守的德行，違反了便會被看成另類。民眾受官方影響，認為美國在國際事務中愛管閑事、比較霸道，因此對它產生反感。

以上是從傳統的角度來談問題。僅此還不足說明部分民眾在這次事件中所表現的情緒。說到底，當局長期的宣傳，使民眾對歷史的認識產生某種偏差。部分知識份子對百多年前中華帝國多次戰敗的恥辱，還留有心理上的傷痕；對美國為首的西方，則存有戒心。一般民眾從教科書上瞭解到列強欺負、侵略過中國，美國首當其衝，而且是最陰險的一個。每個中國人都知道抗美援朝，中共派志願軍幫助朝鮮抵抗美帝侵略，並取得了勝利。多年的反覆灌輸，普通百姓對此深信不疑。當局宣傳打敗敵人的革命史時，「美蔣反動派」成了民眾最熟悉的詞彙。

當時的中國，為了配合蘇共老大哥，擴展社會主義陣營、消滅資本主義，自然將美國當作頭號敵人來對待。而同蘇共決裂後，反對美國主要出於意識形態的對立，目的在於抵制西方所推行的自由、民主理念的傳播。近10幾年來，官方媒體依其慣性和現實需要，繼續保持著這種傾向。媒體報導美國時，仍以壞事為主，如「霸權」主義、國內暴力犯罪、種族歧視、吸毒販毒、官員腐敗。順手找來一份年初的地方報紙，在《本報綜合消息》中有這樣的標題，《駐日美軍駕車行凶．七旬老婦慘死輪下》，看裡面內容，不過是普通汽車肇事。同一份報紙另有《美國有一百萬人挨餓》等聳人聽聞的標題，其不實的內容難以令人置信。官方媒體也不放過報導任何一起美國官員腐敗案。多談這些可有兩方面效應：一方面是轉移人民對國內官場不良風氣的不滿。美國是一個發達國家，在同類問題的比較中，能告訴國人「半斤對八兩，世界就是這樣」，從而令人感到平衡些。此時用不著談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優越的問題了。其次，譏諷美國時政也可以抵制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思想理念。一句話，要讓人民相信美國在干涉中國內政、美國在遏制中國、美國極力阻止中國發展強大、美國亡我之
心不死。

不難看出，忽略基本事實的「輿論導向」，使人民無法知曉世界的真實情況，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這種「導向」作用，使許多中國人對美國國家有較大的誤會和成見。

我們看到這種成見和敵視態度並不完全取決於歷史文化傳統，而根本上取決於和文化有關的思想意識形態以及基本社會制度。這是決定兩國根本態度的制度層面的深層次原因。美國是一個民主國家。它的人民享有基本的人權和自由。這是世所公認的。但從美國還存在一些社會問題來看，現在還沒有一個十全十美、毫無缺陷的國家制度。無可辯駁的是，目前大多數國家在發展進步過程中，都走上了民主化道路，因民主制度是被證明缺點最少、也最優越的制度。

從這個角度看問題，中、美兩個不同制度之國家的人民，存在著很大差異。這是民眾產生反美情緒的重要原因。民主國家的人民，認為專制國人民沒有基本政治自由，不具有公民的完整人格。這樣的國家等級森嚴，大多數國民只能算做二等公民。也就是說，不同社會制度下的人民，人格的完整程度很不相同。而這種人格對人的品行心智都有重要影響。這方面所造成的差別，遠大於人類作為高等動物種群之間的差別。不同制度國家的國民，往往你看我可憐、我看你可恨，很難平等交往和相處。只要這種差別對人性的不同影響還存在，上述國人要走出心理誤區，還需要相當的努力。

今天的中國正在拋棄孤立主義，逐步走向世界。而今天的世界是發展迅速的資訊時代。我們相信，在這樣一個進步潮流勢不可擋的時代，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將能通過各種渠道，瞭解真實的歷史和外部世界，並做出自己的獨立的判斷，使之成為一種生活常態。這一天不會太遠了。（2001.10.1）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